第113章
因此此事当时没有发作。
景华琰只让郑定国从兵部调任一名职方清吏司郎中,至乌城协助徐丰年一起督管戍边卫事。
这位郎中名叫陈渊,他是从军队中历练上来的,身上军功累累,因伤病才转入兵部任郎中。他手腕狠辣,雷厉风行,有他在,乌城的戍边军军纪有所好转。
直到八月。
边关战事再起,鞑靼数次进犯,一次比一次凶猛,几次三番险些攻破城门,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景华琰便直接命忠义伯徐闯带兵戍边,暂管乌城戍边军调遣。
当时下达的圣旨,是彻底把鞑靼打回兰特草原,让他们再也不能进犯乌城。
景华琰登基之初,徐闯已经声名在外。
他少时便从军,屡立战功,在军中颇有威望,因此在景华琰初登基,需要选用自己势力,用以对抗文官党阀时,第一个便选中了他。
文武对抗古而有之。
景华琰对其家族的恩赏,便是德妃的份位,还有不断降下的赏赐。
然则五年过去,徐闯也不再是当初满腔热血的忠心将军了。
权柄在握,数万兵马随意调遣,粮草军费千万两过手,他还是被这荣华富贵蛰了眼。
郑定国都看在眼里。
他心知这位陛下的心性和手段,每逢有暗折递上,他就会直接呈报到陛下面前,绝不私藏袒护。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几十年为官之道,他只参透了一个道理。
做纯臣,孤臣,才能长长久久。
先帝时暂且不论,如今这位陛下,是绝不容忍旁人背叛的。
每个人可以有私心,可以有更多筹谋,但不能包藏祸心,枉顾人命,不能放任百姓颠沛,自己饮酒作乐。
与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来说,国朝为先,百姓为先,责任为先。
一个朝臣若是这三点做不到,那就干脆直接杀了事。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若是事事都要在乎,那就一事无成了。
郑定国就是看懂了他的意思,才安安稳稳做他的纯臣。
他两鬓斑白,面有沟壑,可那双眼却清晰而锐利。
目光所及,是景华琰身边淡定吃茶的身影。
看来,这位娘娘同他一样。
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姜云冉感受到了老大人的目光,她放下茶盏,对郑定国浅浅一笑。
老大人捋了捋白胡子,这才继续开口。
“去岁大寒,兰特草原罕见暴雪,鞑靼死伤惨重,其战力最强的几个部族都有减员,本来开春是最好的时机,当时乌城已经土地化冻,百姓可以开始春耕,而鞑靼还天寒地冻。若是此时雷霆出击,必能拿下鞑靼,耗费最少人力物力,一战功成,最少能保乌城平安五年。”
“可惜了。”
可惜刘明谦重病不治,忽然病亡了。
要不然,就没有下半年这一场糟心战事了。
郑定国叹了口气:“陛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华琰道:“老大人请讲。”
他知道郑定国要说什么,却也还是让他坦然说出口。
“战争对百姓来说是苦难,对朝廷来说是磋磨,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生意。”
“如今甘邑有慕容氏父子守护,墨夜族在开春大败,两年内基本不会再有战事。”
“桂南道有南安伯镇守,海贼已经三年没有进犯了。”
“礼泉则有沈将军驻守,虽然同西域各部族时有摩擦,但礼泉商路通达,只要能吃饱饭,西域各部还不至于太过愚蠢。”
看来看去,也就乌城有机会。
郑定国顿了顿,才道:“若放弃乌城,或者彻底打败鞑靼,那这生意就不好再寻了。”
御书房一片死寂。
郑定国预想中的震怒并未发生,景华琰的呼吸甚至都是平顺的。
而他身边那位年轻的宫妃,也依旧泰然自若。
倒是好定力。
郑定国想了想,终于有所回味,他端起茶盏,自己抿了一口。
陛下一早就有成算,也看透了忠义伯的打算,就是不知要如何安排边关战事了。
想到这里,郑定国心中坚定起来。
“陛下,老臣年迈,虽已至致仕之年,但陛下挽留,老臣便厚颜继续为国朝尽忠。”
“陛下有何断决,皆可言之,若有用得到老臣的地方,不用为老臣着想,为国为家为百姓,为江山社稷,为陛下分忧,老臣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老大人站起身,颤颤巍巍就要跪下。
景华琰立即开口:“老大人,免礼,坐下说话吧。”
他的声音很温和,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老大人一生忠君爱民,*是国朝珍贵的重臣,朕珍惜得很,自不会让老大人肝脑涂地。”
说到这里,景华琰目光一转,直直落在姜云冉身上。
“爱妃听到这里,可有什么想说的?”
第69章 答对了,想要什么奖赏?【一更】
御书房中阳光明媚。
午后的明亮光影穿透隔窗,顺着厚重的金砖一寸寸爬过。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
龙涎香在鎏金博山炉中静静燃着,平静所有的纷繁思绪。
御书房中,三人对面而坐,中间隔着的,是那张矗立百年的宽大御案。
传国玉玺就端正摆放在桌案上,藏在紫檀定春盒中。
这御书房里的一景一物,皆怡然自得,若等着考教妃嫔的皇帝不在,就更完美了。
普洱茶香在鼻尖萦绕,姜云冉浅浅呼了口气,并未因景华琰的询问而胆怯。
她迎着年轻皇帝探究的目光,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
“陛下,妾想先问一个问题,可好?”
景华琰说:“你问。”
姜云冉余光瞥见郑定国也一脸认真,并未因她的身份而鄙薄,心中对这位老大人多了几分尊敬。
“陛下,去岁刘将军的死,可有人详查?结论是什么?”
景华琰那双深邃的星眸光芒闪烁,他依旧面无表情,可姜云冉却偏偏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些许端倪来。
好似是有些赞许,也染了几分笑意。
总归,这位方才还满面寒霜,把朝臣们吓得面无人色的年轻皇帝,此刻又高兴了起来。
真是帝王心,似海深。
倒是郑定国下意识叹了口气:“娘娘真是敏锐。”
姜云冉忙道:“尚书大人谬赞了,我是听雪宫姜采女。”
采女是下三位的小主,可不敢当一声娘娘的。
听到她的话,郑定国第一次认真端详她一眼。
隔着青纱帐,面容皆是影影绰绰,分辨不清,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从她进入御书房至今,她从未露出过胆怯。
一直都是落落大方的。
今日御前奏对详谈的内容,许多朝臣听了都会胆寒,唯独这位姜采女没有。
她很年轻,也并非出身官宦人家,却能定心凝神,准确分析出事情的关键,的确不同寻常。
郑定国见景华琰没有制止,便笑了一声,道:“小主所言便是此事的关键。”
“去岁秋日,戍边军同鞑靼的虎头营输死一战,刘将军受伤,伤及左小腿及手臂,在当时看来并非致命伤。”
“后来经过军医悉心医治,本来刘将军已经好转,伤口慢慢愈合,熟料忽然一日刘将军高烧不退,伤口开始溃烂。”
“当时刘将军的脉案送到御前,陛下本来想让刘将军回京,让太医院医治,然太医院几位大人看过脉案之后,都不建议挪动刘将军,于是陛下便命擅长骨科的岑医正带领两名医者前往乌城,尽力医治刘将军。”
老大人讲得很详细。
“岑医正一路快马加鞭,不敢耽搁,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抵达戍边军前一日,刘将军重病不治,撒手人寰。”
“后陛下便命岑医正协同乌城仵作,一起给刘将军验尸,最后的结果还是重病不治。”
郑定国非常肯定:“没有下毒,没有迫害,刘将军只因重伤才为国捐躯。”
听到这里,姜云冉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起之前给慕容婕妤医治的也是岑医正,当时姜云冉便怀疑他协同旁人给慕容婕妤下毒,但慕容婕妤详查多日,所有药渣和脉案药方都查过,岑医正没有任何嫌疑,他甚至因禀报慕容婕妤病症的疑点,反而立功。
姜云冉没有直接说岑医正的疑点,她只道:“如此说来,便先认定刘将军为病逝。”
“刘将军病逝之后,得利者是徐丰年徐将军,后来徐将军不得力,鞑靼进犯,才有忠义伯挂帅上阵。”
龙涎香就在鼻尖缠绕,姜云冉心绪平和,思维是少有的清明。
难怪,所有香料中,唯龙涎香最为名贵。
能定心凝神,清心明智。
“听陛下与尚书大人之言,妾大约明白,陛下一早就察觉忠义伯有误战之嫌,但临阵换将是为大忌,而忠义伯一直没有太过明显的疏漏,陛下才隐忍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