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她甚至不知道这几次吃的六安茶有什么区别。
  但景华琰嘴多刁。
  他从小就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对这些烂熟于心。
  姜云冉自己又品了品,还是有些茫然。
  她不喜欢自己有短板,有缺陷,这会让她觉得恐慌。
  “妾不知。”
  姜云冉面色不是很好,她低垂着眉眼,唇角都压了下去。
  “妾第一次吃这六安茶,根本不知它是好是坏。”
  自御花园重逢,姜云冉所有的面貌都在他面前展现过。
  娇柔,可怜,委屈,柔弱。
  后来的狡黠,灵动,可爱,还有少见的乖张。
  即便被欺负哭了,也从来不气馁。
  不像是此刻。
  景华琰心中一动,他下意识地垂下头,去探究她的眉眼。
  “怎么了?”景华琰心情又好了起来,“没尝过就没尝过,又不是天大的事情,如何要这般难过?”
  姜云冉扭着帕子,低声道:“妾昨日还豪言壮语,说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今日就折戟沉沙了。”
  “谁会不难过呀。”
  她说着,抬眸看向景华琰,眼尾一抹红。
  有点撒娇,有点气馁,倒是显得有别于平日的可爱。
  景华琰不由大笑一声。
  他伸手握住了姜云冉的手,捏了一下。
  “这有什么,朕来教你便好。”
  姜云冉眼眸中流露出兴奋来:“当真?”
  见她重新精神起来,景华琰心情甚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姜云冉目光灼灼看向他,“那陛下现在就来给妾讲一讲,可好?”
  景华琰的目光从她脸上垂落,落到桌上那碗清亮的茶汤里。
  他的目光一挪开,姜云冉脸上那伪装出来的兴奋就淡了下去,她淡淡勾了勾唇角,凑过去把黄姑姑之事重复了一遍。
  “你之前没有?”景华琰听罢,明面上淡然,只是问。
  姜云冉摇头。
  其实各宫都有定例,诸如有主位娘娘的宫殿,一月能有一斤左右的六安茶,但姜云冉所住的听雪宫没有主位娘娘,按照之前选侍的份位,一月的六安茶最多能供给二两。
  也就是说,一季三月足六两茶。
  其实六两也足够了,因为并非只有六安茶,宫中有十二大贡茶,一季加起来足有两三斤,听雪宫人口少,一宫人都够吃,甚至还能用来走礼。
  问题就在给的不足。
  姜云冉思索片刻,道:“没有,之前给的份例单子上有,但尚宫局送来没有,我那时也不好去寻。”
  姜云冉顿了顿,才说:“除了六安茶,紫笋茶也少了五两,十二种贡茶种,只给了碧螺春和铁观音,白茶、岩茶和大红袍也都没有。”
  景华琰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淡淡道:“周家也太贪了些。”
  ————
  姜云冉心中一紧,此刻到底明白,他想要除去司务局的意志有多坚定。
  她眨了一下眼睛,低头品了一口茶,忽然开口:“陛下,妾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力。”
  景华琰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
  落日的余晖钻过窗棱的缝隙,一点点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攀爬。
  她身量很高,比寻常的女子都要高挑一些,腰身纤细,双腿修长,纤浓有度。
  景华琰抱过她,知道她很轻巧,其实瘦的很。
  这样一个单薄的年轻女子,敢同他说“愿效犬马之力”。
  勇气可嘉。
  却也……心智坚定。
  景华琰依旧看着她,片刻后倏然开口:“你想要什么?”
  姜云冉只看着手里的茶盏,不回答。
  景华琰忽然笑了。
  “你不敢说,朕替你说。”
  “你想要的,同阮家有关,对否?”
  姜云冉心中一动,她眼睫轻颤,倏然抬起头来。
  景华琰看着她眼眸中的惊讶,手指在方几上轻轻敲击,发出轻微的细碎声响。
  嘭,嘭。
  那一下下,仿佛击打在姜云冉的心鼓上。
  她跟阮家的一切,跟阮忠良的关系,景华琰或许有猜疑,却绝对无法知晓真相。
  阮忠良太狡猾,太谨慎,他不会露出端倪。
  姜云冉这数月观察,细心探听,她多少能感受到,景华琰此刻也在利用阮氏。
  他并不是真的要让阮忠良成为肱股之臣,成为元徽一朝的心腹重臣,他只是要借着他的手来达到目的。
  目的达到了呢?
  姜云冉心中升起一片激昂。
  久未达到的目的,似乎终于有了胜利的曙光。
  但她却不能表露出分毫。
  那个度,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永远不能把底牌透露给景华琰。
  姜云冉抿了抿嘴唇,显得有些可怜,又有些怅然。
  “陛下什么都知道,因何要来问我?”
  景华琰依旧定定看向她,在她的目光里,景华琰看不到任何闪躲和虚伪。
  似乎她说的都是真的。
  当真如此吗?
  景华琰都不确定。
  但那又如何?
  “朕其实并没有那么需要你。”景华琰收回目光,端起茶盏品了一口。
  “这个宠妃,这个内应,谁都能做。”
  六安茶香气扑鼻,尤其是今年刚下的新茶,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清甜。
  景华琰觉得不错。
  “你有什么优势呢?”
  他的意思很简单。
  你付出多少,才能有多少回报。
  皇帝陛下身边只要得用人。
  “陛下,”姜云冉点了一下茶盏,轻声细语,“妾不才,曾经打听过贡茶的价值,比方说这六安茶,市面上几乎没有,但权贵人家,却经常能吃到。”
  “一斤值一金。”
  “黑市上,都说这是金仙茶。”
  并非六安茶多么好喝,也并非多么名贵,只是那些富贵权臣心里,总想同陛下做同样的事。
  说到底,还是羡慕荣华。
  景华琰应了一声,说:“这些,仪鸾卫也知晓。”
  姜云冉勾唇笑了。
  “那陛下可知晓,他们是如何交易的?又是如何流入各家的?”
  “京中有谁买过,有谁卖过,有谁手里有货,有谁知道账簿。”
  景华琰眼睛一眯,他慢慢回过头,再度看向姜云冉。
  “仪鸾卫都不知,你能知?”
  姜云冉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嘲和苦涩。
  “仪鸾卫都是精英,他们虽不说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却也绝对不差。”
  否则,也无法习武,科举,跨过一道道坎,年纪轻轻成为国之栋梁。
  “陛下,有些事,得身在三教九流里,才能知道真相是什么,才能看清人心。”
  姜云冉是最好的人选。
  她一开始就告诉过景华琰。
  是,宫里还有宫女出身的宫妃,也有数不清的黄门宫人,但只有她姜云冉一个,身在三教九流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有这个能耐,打听到旁人无法知晓的事情。
  从入宫之前,她就存了心思,筹谋多年,手里有一大把的筹码。
  现在,是时候拿来换钱了。
  景华琰倒是听得很认真。
  三岁启蒙,他是被杜太傅亲自教导,一路陪伴长大的。
  十多年中,数十位大儒博士倾囊相授,他所拥有的,是举国上下最好的老师和教导。
  加之他本人并不迂腐,很能融会贯通,如何不知姜云冉此言。
  然知晓是一回事,部署是另一回事,得到结果,则是最长远的以后了。
  他成功收拢仪鸾卫,不过也才一两载而已。
  短短一句话,两人心里都迅速盘算,思维在虚空过招,看似帝妃柔情蜜意,心神却无半分放松。
  景华琰忽然意识到,姜云冉筹谋这一切,绝对要比他部署仪鸾卫要久。
  从何时起?又因何而为?
  这一切,都是谜团。
  姜云冉自己不说,但景华琰隐约可以猜到。
  归根结底,还是阮家。
  不过转瞬,呼吸之间,景华琰已经想通一切。
  他也一应做出选择。
  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根本就不需要权衡利弊。
  “你能给出朕想要的东西,朕绝不让你失望。”
  姜云冉认真回望他,眼眸中只有坚定。
  她仿佛玩笑一般,同他说:“陛下,若是我想要做贵妃呢?”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只做贵妃吗?”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姜云冉重新拿起那件中衣,犹如寻常夫妻那边,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闲话家常。
  “陛下,妾不知仪鸾卫如何当差,但妾知道,要想知道关键,要同他们做生意。”
  “金钱往来,无往不利。”
  姜云冉的声音清润,道:“京中最大的商街,莫过于麒麟巷,南北往来的货物,航海带回的珍稀,天山的雪莲,西域的玫瑰,漠北的刺梨,麒麟巷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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