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如何能教导你?”韩选侍淡淡笑了一下,“不过是比你早入宫罢了,咱们不比娘娘们,往日也没多少见识,自要多学多问。”
  这话就有些自嘲了。
  姜云冉仿佛没有听懂,只说:“方才来的路上碰巧偶遇宜妃娘娘,瞧着娘娘还是病体违和,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韩选侍也跟着叹了口气。
  听起来,她同周宜妃关系的确不错。
  “娘娘人很好的,”韩选侍道,“我也想让她尽快好起来。”
  韩选侍有些腼腆:“平日里娘娘有什么,都会赏给我一份,我心里总是很感激,不知要如何报答。”
  姜云冉自然知晓,周宜妃的父亲如今是司务局的司正,已在其职任上超过八载。
  司务局看似不是职权衙门,也并非位高权重,其司正也不过只是个正六品的职位,却一直颇为抢手。
  京中有不少早年跟随高祖皇帝打天下的亲卫军后代,司务局的大小官职,几乎都是从这些亲卫军后代中遴选。
  周宜妃的父亲能成为司正,必定是过五关斩六将,并且能力卓然,这八年才能稳坐这把交椅,安安稳稳至今。
  但姜云冉却知晓,景华琰只是按兵不动罢了。
  他早就想办司务局了。
  思及此,姜云冉不由感叹:“宜妃娘娘的确极好,说起来,姐姐能在娘娘跟前侍奉,真是让人羡慕。”
  韩选侍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并不苦涩,反而有一种苦尽甘来的平静。
  “是啊,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运气好。”
  她捏着手里的杯盏,不由多说几句。
  “我平日里不常出门,也无人能说话,如今同你有些眼缘,不自觉就话多了。”
  其实不是投缘,只是两人相同出身,韩选侍才敢说上这几句罢了。
  “去岁今日,娘娘得了两套莲花琉璃茶盏,她自己用了一套,另一套就给了我。”
  韩选侍又笑了,显然很喜欢那套茶盏。
  “我没舍得用,一直珍藏着,时不时拿出来瞧看,”韩选侍感叹,“真是巧夺天工。”
  听到这里,姜云冉意有所感。
  有什么从神海里飘过,犹如一缕清风,转瞬无痕。
  她没有抓住这一丝灵感。
  “娘娘真是宽仁,”姜云冉笑道,“我都没怎么见过琉璃,以为甜白釉就已经极美了。”
  京中虽有琉璃造坊,所产出的琉璃却成色浑浊,并不明亮清透。
  因此乌城和西域流传进来的上等琉璃便极为珍贵。
  宫中虽有不少琉璃,却多为珍藏,日常所用还是以瓷器为主,姜云冉宫中便不见琉璃。
  说起来,也并非多么稀奇,只是少见难寻,才显得颇为珍贵了。
  “是呢,”韩选侍笑道,“那琉璃真是美丽,清透明亮,敲击有轻灵之音,让人心中欢喜。”
  姜云冉有些好奇:“是陛下赏赐的?”
  景华琰一般赏赐,都是以实惠为主,很少会给华而不实的器物。
  “不是。”
  韩选侍悄悄看了前面一眼,没有多说。
  姜云冉立即便明白,这莲花琉璃茶盏应是周宜妃娘家送入宫中,博她一笑的玩物。
  周大人毕竟是司务局的司正,手里有这些珍稀不足为奇。
  周宜妃以前如何,姜云冉不知,但看她如今衣着打扮并不如何奢华,平日也很少铺张奢靡。
  总让人忘了她身后司务局的背景。
  两人说着话,其余几名宫妃便到了。
  韩选侍听到徐德妃驾到,立即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低头不敢再多言。
  等宫妃们落座,其余宗亲内命妇便也陆续到场,不多时,鼓乐声起,景华琰和仁慧太后一起,陪着一名容貌可爱的少女走入百禧楼。
  众人起身,恭迎这对天家母子。
  景华琰落座,笑道:“都坐吧。”
  他声音清冷,却有平日少有的笑意。
  “今日是永宁的生辰,宫中小庆,有劳诸位长辈莅临,都是自家内亲,也是家宴,勿用多礼。”
  景华琰继续道:“永宁,还不谢过长辈们?”
  姜云冉便看到前方衣着华贵的少女站起身来,对着众人作揖见礼。
  她脸蛋圆润,杏眼微弯,同景华琰有五分像,却更灵动可爱。
  她笑眯眯看着众人,声音犹如黄鹂般悦耳。
  “见过各位长辈,谢谢诸位来给永宁做生辰,”她大手一挥,道,“今日的宫宴,我来请!”
  众人都笑了起来。
  仁慧太后看着女儿,满脸慈爱,笑着说:“就你那点俸禄,请得了谁?”
  永宁眼睛一转,直接看向姚贵妃。
  “我请不了,还有小嫂嫂呢,是不是?”
  此话一出,百禧楼陡然一静。
  第46章 陛下,瞧着姜选侍似是哭过。【一更+二更】
  在这长信宫里,亦或者整个天下,能被长公主称呼一声嫂嫂的,唯有皇帝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而永宁长公主此刻称呼姚贵妃,并非是长嫂,而是用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小嫂嫂。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小嫂嫂?
  而姚贵妃,便已经身居贵妃之位,却也不能被称为嫂嫂。
  妻妾有别,妃就是妃,并非为后。
  姜云冉遥遥看着那活泼的少女,心中微叹,这宫里果然没有一个简单人。
  姚贵妃入宫五载,膝下早就诞育皇长女,在仁慧太后和姚相里外相助之下,景华琰依旧没有松口。
  朝臣被姚氏一族煽动,之前有数次请旨册立皇后,景华琰全部留中不发。
  姜云冉听闻最后一次是去年年初,当时姚贵妃生产,大公主降生,朝臣的劝立诏书犹如雪片,纷至沓来。
  那是唯一一次景华琰在立后之事上发火。
  这些故事,都是莺歌学给她听的。
  小姑娘架势拿得十足,学着景华琰的样子,吊着眉,冷着脸,声音凌厉。
  “朕乃一国之君,想立何人为后,还需尔等评议?”
  “皇后乃一国之母,自要匡扶国祚,母仪天下,其能掌管后宫诸事,宗亲内务,不能轻易定夺。”
  “朕今日立言,他日无论立何人为后,皆唯朕一心,从此以后,朕不愿再听一言。”
  “悖逆者,贬谪降职,三载不得归。”
  莺歌的模仿真是惟妙惟肖,姜云冉笑得腹痛。
  这些自然都不是秘密,姚贵妃落了这么大的面子,称病撤了牌子,在临芳宫躲了许久才重新出门。
  不过,莺歌居然知道这么多细节,也是厉害。
  当时姜云冉问:“姚家偃旗息鼓了?”
  景华琰都发火了,即便姚家再如何权倾朝野,也不能全然不给皇帝脸面。
  再说,如今姚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景华琰数年筹谋,让姚家已经开始分崩离析。
  尤其今岁,景华琰增加科举选仕的名额,并把当年登基时恩科的年轻才俊陆续提拔,让读书人和年轻朝臣看到了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姚家自然着急,却也不能罔顾皇命。
  毕竟,他们这位陛下可跟先帝不同。
  是个主意很正的主。
  “偃旗息鼓了一阵,后来宜妃娘娘生产,因为大皇子病弱,姚家又开始意动。”
  这话,也就是莺歌来了听雪宫,两个人夜里在寝殿促膝长谈,她才敢说。
  她以为姜云冉对宫中两眼一抹黑,而要想在宫里行走顺畅,消息是必不可少的。
  莺歌深知姜云冉不甘于选侍,又看到陛下给了听雪宫不少赏赐,因此才把这些话都说出口。
  她入宫不久,不过一年光景,但宫里那些哥哥姐姐们,却人人都是她的亲人同乡。
  从景华琰给的赏赐,莺歌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不喜他们小主。
  不招她侍寝,只可能是别的缘故。
  所以,她说得格外仔细。
  “宜妃娘娘生产时,恰逢仁慧太后生病,早年娘娘生产永宁公主时伤了身,每逢冬日膝盖便会酸疼,去岁那一次犯得格外严重。”
  “原本宫里内外,都是太后娘娘同太妃娘娘操持,太后娘娘这一病,就无法再操心了。”
  姜云冉若有所思:“那时候陛下退了一步,让姚贵妃临掌六宫事,却也让徐德妃一起,分薄了姚贵妃的权柄。”
  莺歌眼睛一亮:“小主好聪慧啊!”
  思绪回笼,姜云冉听着越发清晰的丝竹之音,无声笑了一下。
  这才是今日最要紧的大戏。
  永宁长公主的生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姚家需要一次次巩固宫中地位,巩固在朝堂中的权柄。
  无论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永宁都必须要说。
  景华琰背对着她,姜云冉看不到景华琰的表情,却能知道他此刻必定面无表情。
  他不开口,永宁长公主的那句话就飘在空中,无法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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