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程迩懒散的神色倏然一敛,斜睨众人一眼,神色冷淡,眼尾一片肃然,声音却依旧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辛苦各位了,人带到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多谢。”
他话音平静,干脆利落道了谢,其他同事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与派出所同僚道别,紧接着上了回程的车。
正午的阳光暖融融,透过车窗洒来,暖意逼得人困意朦胧,骨头发酥,高架桥上车流停滞,嗡鸣声十分嘈杂,落入耳中却并未惹人焦躁,反而令困意更浓。
幸亏上高速前在路边买了馅饼做午餐,余寂时吃完后喝了口水,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松懈,他靠在座椅上,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何时,竟真的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日光西斜,车已经停在了市局大楼前,不知何时熄了火,发动机的嗡鸣早已止息。
狭小的车厢里飘着淡淡清香,是程迩身上的气味。陈茶初闻寡淡清冽,细品却细腻醇厚,一丝一缕缠绕在鼻尖,让余寂时不禁想起曾经一个又一个雨天。
十指相扣奔跑的雨天,一把伞下相贴避雨的雨天,还有一起回家的雨天。
余寂时长睫轻颤,尚未完全清醒,视线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丹凤眼里,漆黑、温柔,含着漫无边际的笑意。
程迩正侧身望着他,神色专注。
难得静谧的一刻,暧昧丛生。
“看你睡得太熟,正犹豫怎么叫你呢。”他莞尔笑着,嗓音染上低哑,温柔得仿佛能溺死人,“走吧?”
余寂时心尖儿颤了颤,某种熟悉的悸动在心底漫开,似有一颗绿芽从胸腔里破土,缓慢却无可抵挡地向上生长。
他匆忙垂下眼帘,耳尖泛起一丝红晕,轻轻应声。
两人抵达市局后,还没歇多久,便匆匆提审了镜子。
审讯室内,白炽灯惨白刺目,将镜子的面容映得格外清晰。
他懒散倚靠在审讯椅上,肩膀松垮,下颚微微扬起,眼皮轻垂,神色冷淡,眼神一片漠然,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的到来,瘦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十分沉缓,不轻不重。
似乎是知道证据确凿,无法争辩,镜子对他们的讯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反而极其平静,讲述这一切时,像是在说一件无可厚非的小事儿。
“朱宽啊,我早就试探过了,私联警察的叛徒自然留不得,不过他必须要死得其所。”他尾音拖得绵长,最后一字重重落下,骤然收住。
谈及刘长瑛和卢庆时,他神色漫不经心,眼尾泄出一丝轻蔑,语气稀松平常:“两个废物罢了,不是我的人,用着就是不方便,正好借机清理掉。”
一切正如他们所猜测,这局就是镜子做的,可他不仅仅要铲除异己,更是要……
余寂时指尖微微一顿,忽然悬停在键盘上空,心尖儿不可避免地一寸寸冷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嘴唇轻微颤动,吐出极轻的声音:“那张翀呢?他是你的亲兄弟,他说他对你很好,他说他是爱你的。”
“是,是亲兄弟……”镜子掀开眼皮,缕缕血丝攀上眼白,他唇角一抽,忽然挑起一抹冷淡的笑,眼神愈发阴郁,藏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恨意,阴森又扭曲,“可那又怎样?”
镜子忽然低笑起来,胸腔振动不止,那笑声低沉、嘶哑,他缓缓抬头,唇角弧度顷刻间消失不见,“三分钟,就差了这么点时间,他就能堂堂正正站在太阳底下,而我呢?”
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仍不知疲倦地嗡鸣,余寂时视线下移,看见他拳头攥,正微微发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点点猩红。
“爱我……爱我?”镜子突然嗤笑出声,仰头靠回椅背,脖颈拉直,青筋暴起,眼眸随之眯成缝,“那是施舍。就像给路边乞丐扔剩饭的善人,还要假惺惺地说——多吃点儿。他虚伪,他妈懦弱没用,他们这一家子就是肮脏的恶臭的的蛆!”
余寂时沉默了,听着他极尽诋毁的恶毒话语,心尖微动,喉咙一紧,发出的声音都格外艰涩:“也许,是你把他们想得太坏了?”
镜子冷冷一笑,薄唇张张合合,缓缓开口,清晰吐出一句话,极尽嘲讽:“人性啊,就是坏东西。”
“高考那杯牛奶,是我放了泻药。”
镜子歪着头,忽地咯咯笑起来,笑声在四壁间反反复复回荡,愈发瘆人,他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眼神却兴奋得发亮,“可这是他自己选的啊,我很喜欢喝牛奶,那是最后一瓶牛奶,他留给他自己喝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笑意愈浓,唇角僵硬、扭曲,声音突然变得低沉甜腻,眼角泛起一抹病态的红晕。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愉悦尽散。
灯光下,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眸猩红,恶狠狠瞪起,眼球凸起,那张与张翀一模一样的脸,狰狞得宛如恶鬼。
“是,都是我做的,是我一步步引导他,诱惑他,害他至此,但他如果自己有主见,自己能坚持,也不会与我这种人一路。是他本性就恶毒冷漠贪婪自私,和他那只会趋炎附势的妈一模一样!”
余寂时喉结微动,却终究没有出声,更不愿再深想下去,就像有些深渊不该凝视,有些真相不必深究,结局已定,因果早成死局。
他抬眸望向对面那张脸,那张与张翀分毫不差脸。此时他眼尾还残留着一抹癫狂的泪,唇角却已抿开冷淡的假笑。
余寂时忽然感到一阵恍惚,同样的骨相,同样的轮廓,他发现镜子和张翀在此之前,从未像现在这般好分辨。
就像孪生植株共享根系,一个追逐阳光奋力拔节生长,另一株却在阴暗潮湿的土壤深处无声腐烂,从被划分光暗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是不公的,就注定有竞争,有抢夺,却又不得不共生共死。
当霉菌开始侵蚀根系时,一株已经发霉,另一株也不远了。
而张翀和镜子,镜面里倒映出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一个灵魂正在慢慢腐烂,而另一个躯壳里早已空空如也。
柒·七日游戏
第222章
镜子的落网不仅意味着连环杀人案告破,更意味着西南地区毒/品网络的核心人物被成功缉拿。
警方此遭还缴获了贩/毒/集团专用的加密联络设备,柏绎留下来,和技术专家组一起进行技术攻关。
有了先前破解朱宽手机系统的安利,技术组两天一夜就成功突破了设备加密系统,获取了里面的关键性的通讯数据。
与此同时,对镜子的审讯工作也有序展开,恐怕对方刁钻狡诈,省厅还特别派出了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进行指导。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镜子在审讯过程着没有任何对抗情绪,反而异常配合。这种反常一度引起警方的高度警觉,但经过多轮审讯和证据核实后,就基本能够确定他供述的真实性了。
余寂时对此也相当意外,他知道镜子自私,没想到他竟自私到这般地步,简直就是极端利己主义。
他不仅如实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更将整个贩/毒网络的组织架构和盘托出,无论是曾经效忠于他的下属,还是与其有过嫌隙的同级,甚至是他嫌恶的部分高管人员,都被他一一指认。
主打一个自己要死,别人也别想好好活,势必要砸了所有人饭碗不成。
不过这种近乎疯狂的“同归于尽”式做法,简直是为警方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突破口。
基于这些关键线索,公安部立即部署了跨区域的联合收网行动,西南各省市公安机关迅速响应,相继展开抓捕工作,这一行动带动着东北、东部沿海和中部地区的禁毒工作都有了极大的进展。
215贩/毒集团在国内的庞大网络,正像五年前一般,在被一点一点瓦解。
与此同时,公安部禁毒局也正在加紧整理相关证据材料,开始走流程,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渠道与邻国展开协作,准备对该贩/毒/集团在境外的制/毒/据/点进行重点打击,力求彻底摧毁对方核心势力,避免重蹈五年前的覆辙。
这些日,特案组全员都留在南山市,根据公安部的指示,主要负责各地方收网行动的统筹协调工作。
一连盯了数日的西南运输链重要联络专员wells终于落网,南山市局禁毒支队一行人绷紧的神经终于松缓下来,熬了数日,也终于能得到些时间休息。
夜色沉沉,临时办公室里,空调主机仍在不知疲倦地嗡鸣,冷气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在密闭的空间里反复盘旋。
余寂时垂眸,一丝寒气不止何时顺指尖钻入,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在血液中流淌,最终在胸腔里凝成一片冷意。
一整天的连轴转,此刻已是深夜十一点,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可偏偏咖啡因在血液里作祟,他大脑仍旧被吊着,无比兴奋,无比清醒,后脑阵阵刺痛却又压得他头晕。
他阖了阖眼,随即抬头四顾。
此时办公室里,同事们早已支撑不住,或仰靠在椅背上,或直接伏案而眠,呼吸渐渐沉缓,偶尔夹杂一两声模糊的咂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