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程迩冷眼旁观他濒临崩溃的模样,慢条斯理抬起手腕,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两口,塑料外壁凹陷下一块,被捏得咔咔作响。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对方,薄唇吐出的话语极轻,却犀利如刃,“不止吧。以你畏首畏尾的性子,敢放弃正道儿投奔戴家良的钢铁厂?敢沾染毒/品?”
一连两句逼问,他忽然俯身,凤眸轻眯,“这些,当真都是你自己的主意?”
他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张翀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蓦然瞪大,正对上程迩冰冷的视线。
那双狭长的凤眼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近乎残酷的清明。
他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滚烫的泪水在脸上蜿蜒,吸气的频率愈发急促,愈发艰难,一声接着一声,心口却如同被剜出巨大的沟壑,怎么都填不满一样。
这时,程迩直起身,语气轻飘飘的,平静地讽刺道:“当年戴家良的钢铁厂不过小小一栋楼,他能否发迹尚未可知,让你投靠他,当真是为你好吗?”
顿了顿,他忽地轻笑一声,指尖重重敲击桌面,一字一顿,“上天眷顾你,戴家良吃上肉你在他身边安安稳稳喝汤,你这时跳槽去贩/毒,既让你走上绝路,又让你和戴家良结了仇,一箭双雕,当真是妙极了!”
张翀额角青筋渐渐暴起,如同扎根薄薄皮肤下的虫,疯狂地蠕动着,他猛地仰头,喉结剧烈滚动两下,从胸腔深处迸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你住口!”
这声咆哮在封闭、狭小的室内炸开,震得空气都在颤动。
然而尾音尚未消散,他的表情便彻底崩塌、裂开,嘴角肌肉不受控地抽搐着,咧出一个扭曲的弧度,露出泛黄的牙齿,涕泗横流,在下巴处汇聚,一点一点滴落。
余寂时的耳膜被这撕心裂肺的哭声震得发颤,指尖一阵发麻,心脏如同被巨大的手掌狠狠攥住。
他静静注视这个崩溃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怜悯于他一腔真心被辜负,却也知道他恶迹斑斑,哪怕是被人撺掇才走上这条路,可他的所作所为,他真切伤害过的无辜的人,因为他运/毒/贩/毒而破碎的家庭,也都是真的。
他深深吸一口气,眼皮轻垂间,终于发出声音,嗓音不觉染上一丝沙哑,却十足温和:“话确实难听,但永远瞒着你、让你死得不明不白,这不是为你好,不是吗?”
张翀依旧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嗓音嘶哑、渐渐失了声,哭到眼眶干涩、再没有眼泪流出,都仍旧没有停止。
程迩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对他的痛苦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双臂端起,被哭声震得头脑发胀,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禁微微蹙眉,神色愈发不耐。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去门外避一避寻个安静时,张翀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所以4月7号,打晕我的也根本就不是戴家良的人,对吗?”
程迩一怔,下意识顺这话追问:“打晕?不是你察觉到跟踪,或是在镜子的指示下躲起来的吗?”
张翀缓缓抬起头,眼眶红肿,眼眸眯成一条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要把所有氧气都榨干。
而撕心裂肺崩溃之后,此刻他的表情出奇地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不。”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4月7日我是在温泉酒店被人打晕了,醒来后已经是4月19日,我昏睡了将近两周……”
“我醒来,镜子告诉我,那天我是被戴家良的人跟踪打晕,被他在酒店的势力碰巧遇到,顺路救了下来……”
他声音越来越轻,轻到几不可闻,“随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儿,都是我弟弟镜子顶替我的身份去做的。他告诉我,命令朱宽杀人,朱宽却将指令发给了我,想拉我下水,于是他将计就计,以我的身份,先杀两人取得朱宽信任,又在第二天入室杀了朱宽。”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边吸气边开口,“而4月10号也确实是他代我去和戴家良喝酒的,他说他察觉到这是一场鸿门宴,对方想害我,才将计就计,设计他和你们警察撞上,让你们惩处他一番……”
话音落地,审讯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余寂时与程迩目光相接,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片刻后,余寂时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放得极轻,却字字清晰:“那么5月4日那批货,也是镜子让你亲自去进行交接的?”
张翀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声音,他尝试着张嘴,却只挤出一声嘶哑的气音。
余寂时余光扫向程迩,见对方微不可察地颔首,这才起身取来矿泉水,拧开瓶盖,向前两步俯身将瓶口凑近张翀唇边,待对方勉强咽下两口水后,才把瓶盖拧上。
他左右四顾,最终把矿泉水就地放在脚边,紧接着后退两步,转身走进座位,不等坐稳,就听见张翀声音缓慢飘来,沙哑得不成调子。
“是……”
他佝偻着背脊,唇角抽搐,忽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告诉我,他想提拔我坐朱宽那个位置,但他以我的身份做了这些事,不知道警方有没有注意到……”
程迩蹙眉,紧接着开口询问:“所以,他要你亲自交接货物,以身试险?”
张翀颓然点头,泪水再次溢出眼眶,顺着脸上的沟壑蜿蜒而下,他哽咽着,每个字都咬牙切齿,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来:“他说,如果我被盯上了,迟早要被抓,就顺势替他认下罪责,如果我交接货物安然无恙,就让我直接顶上朱宽的位置,在整个南山市当老大……”
第220章
空气骤然凝固,细小的尘埃在惨白的灯光下飘荡、浮动,仿佛在每个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薄雾。
余寂时下意识侧首望向程迩,他眸底似有浓墨翻涌,下颌线凌厉,薄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都透着一丝不为所动的冷酷。
此时,张翀不再撕心裂肺,也不再歇斯底里,只默默垂下头,肩膀颓然垮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脊梁,泪水无声地坠落,带着无法言说的痛楚。
眼球被刺痛,视线开始模糊,他都浑然不觉,低沉嘶哑的呜咽声在狭小密闭的空间内反复回荡,久久不歇。
程迩凤眸轻阖,唇畔溢出一声轻叹,大拇指指腹重重按压的太阳穴,稍微纾解着额头的肿胀,再度睁开眼眸时,眼底已恢复清明。
他声音低沉沙哑,尾音裹挟着一丝疲惫,平静问道:“镜子平时人在国内吗?藏身地点在哪里,你肯定清楚吧。”
张翀闻言倏然抬眸,充/血的眼眸瞪得溜圆,瞳孔轻微震颤着,像是有两股力量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碰撞,他牙关紧咬,牙龈渗出血丝,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嘴唇张张合合,半晌都没吐出半个字。
余寂时眸光一暗,心下喟叹。
相比于镜子阴险狠毒、对亲兄弟都能下此狠手,一直生活在阳光之下的张翀明显还留存着一丝对亲情的善念,纠结着是否该以怨报怨,是否要和对方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这时,程迩勾了勾唇,眼尾微微上挑,翘起一抹讽刺的弧度,默默添油加醋,嗓音十分薄凉:“你倒是会替他着想,他算计你的时候可一点儿情面都没留,期间无数次机会,他也都没反悔。”
“对付这种人,换做是我……”
他停顿一下,骤然倾身,头颅一歪,嗓音都染上笑意,“一起死吧,都别活。”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一字一顿,分外清晰,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一寸一寸割开皮肉,将表象剖开,将事实真相赤/裸/裸、血淋淋地展现在对方眼前。
审讯室灯光惨白,直直投射下来,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衬得那抹笑容愈发温柔,温柔得近乎残忍,而他的眼神却冰冷刺骨、阴森可怖。
张翀浑身一颤,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他胸膛剧烈起伏,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像是濒临溺水,整个人透着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干裂的唇角缓缓咧开,扯出一个扭曲到近乎狰狞的笑容,他压低嗓音,嘴唇蠕动,轻轻吐字:“其实你们猜得不错,他人就在国内,而且你们刚刚与他擦肩而过。”
余寂时呼吸一滞,一股寒意顺脊背攀爬,直直窜上头顶,花溪别墅幽暗的楼梯间在脑海中闪现,奚有兰脸上虚伪的笑意、卧室里的汤渍、床铺上的一抹温热……所有细节逐一在脑海中掠过。
镜子究竟躲在哪里,让他们把整个二楼翻找一遍,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难不成是他们忽略了什么藏人点,亦或是别墅里还有别的暗间?
他强压下心底惊骇,看向张翀。
张翀眯起浑浊的双眼,蜡黄的面皮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见两人神色骤变,他得意地舔/了/舔/开裂的唇瓣,嘶哑着声音,说道:“快去瞧瞧吧,我妈那个房间里有个暗间,直通地下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