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转瞬间,泪水积蓄在眼眶,决堤而出,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沟壑。悔恨,不舍,惶惑,恐惧,无数复杂的情绪紧紧纠缠在一起,在眉心沟壑间徘徊。
  她忽地站起身来,跺着脚在原地转了一圈,蹒跚向前两步,蹲在两人面前,干枯的双手颤颤巍巍攀上余寂时的手腕,语气带着浓浓的恳求:“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余寂时垂眸静静看着她,见她虚伪地抹着眼泪,心下忽觉悲哀。
  她辛辛苦苦拉扯张翀长大是真,母子间的感情曾真挚深切也是真的,可如今锦衣玉食腐蚀了她的良知,而那惊惶与哀求,分明是对纸醉金迷生活即将幻灭的恐惧。
  富贵荣华早就难以割舍,此刻的眼泪,与其说是为儿子面临法律严惩而痛心,不如说是为自己即将失去的优渥生活而悲痛不舍。
  见她三言两语便将干系撇清,程迩唇角笑意骤然凝固,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眸色深邃,情绪晦暗难辨。
  他懒洋洋斜倚着沙发靠背,修长手指轻敲臂肘,目光一寸寸刮过女人惨白的脸,喉结一滚,突兀开口道:“张翀是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这句话轻飘飘在耳畔炸开,奚有兰双手猛地一颤,她嘴唇半张着,脸颊肌肉僵硬,泪水从脸颊淌落,仿佛一瞬间干涸了,整张脸都以一种十分扭曲的表情僵停住。
  余寂时忽觉腕间传来尖锐刺痛,垂眸便见女人手指绷紧,扣紧自己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十指痉/挛似地颤抖着,掌心沁出薄薄冷汗,正黏黏腻腻贴上他腕骨。
  他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抽动手腕,直到女人因满手湿滑再握不住,他才得以脱身。
  慌乱间,奚有兰舌/尖扫过干裂的下唇瓣,踉跄着起身,胡乱用袖口抹着满脸泪痕,声音飘忽,带着一丝造作的茫然:“什么,什么双胞胎兄弟啊?”
  余寂时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这母子俩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脉相承了,奚有兰这一次次的舔唇动作,与审讯室里张翀心虚撒谎时的模样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他眼尾余光扫向身侧,只见程迩仍保持着前倾的姿态,冷冷睨视着眼前人。
  “一胎生了几个,奚女士身为母亲,难道不是比我们更清楚吗?”
  这时,程迩忽然轻笑出声,唇角勾起一抹森冷弧度,悠悠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每个字都冷到刺骨。
  女人脊背坍塌,瘫软着跌回沙发,程迩却不给她喘息之机,嗓音平静如常,声线却愈发薄凉,“需要我提醒您吗?当初为逃避二胎罚金事儿小,如今您这可算是包庇杀人犯,是要吃牢饭的大事儿。”
  余寂时指尖无意识轻颤,他瞥见女人浑身僵直,面色惨白模样,程迩这番半真半假的恫吓,似乎对她很是有作用。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视线掠过奚有兰惊恐的面容,最终定格在程迩脸上。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相接,彼此都从对方眼底读出了相同的猜测——
  楼上藏着秘密,一个足以让这奚有兰方寸大乱的秘密。
  余寂时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楼梯口。
  那转角处被白花花墙壁截断,一缕幽暗蛰伏于此,让奚有兰在极度慌乱中仍忍不住频频侧目。
  他喉结微动,一丝寒意顺脊背蜿蜒攀爬而上,一个荒谬却合理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诡异、离奇,令他心下惊恐万分。
  难道张翀那个双胞胎兄弟,此刻就藏在这栋房子的二楼?
  片刻后,程迩倏然起身,修长身影吞噬了头顶光亮,阴翳从他脚下蔓延,一寸寸爬上奚有兰苍白的脸颊。
  女人下意识地仰头,正对上程迩居高临下的睨视,那眼神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下意识挺直腰杆,妄图找到一丝对抗两人的勇气,然而下一瞬,程迩的话就让她彻底绝望。
  “张翀的卧室在二楼吧?我们上去看看。”
  他嗓音十分轻缓,却沉甸甸地砸在脸上。
  奚有兰大脑嗡地一声,她猛地弹起身,踉跄着拦在两人面前,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激,她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欲盖弥彰解释:“他、他平时不住这儿,房间里都是灰,没什么好看的……”
  余寂时与程迩交换了眼神,一左一右绕过沙发,与奚有兰擦肩,直直地向楼梯口逼近。
  奚有兰的双腿忽地一软,膝盖却绷得笔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跌跌撞撞地追了两步,鞋跟一歪,整个人向前栽去——
  这时,程迩倏然转身,宽厚手掌稳稳扶住她手臂,微微倾身,薄唇凑近女人耳畔,语气透着虚假的关切,同时难掩戏谑:“急什么?可千万别摔着啊。”
  说着,他指尖在她肩上轻轻一按,眉梢一挑,唇角弧度似笑非笑,“您简直太客气了,我们自己上去就行,不用您专门引路。”
  奚有兰喉头一哽,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指尖也漫无目的地飘了飘,最终无力地垂落身侧。
  她被程迩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只能瑟缩着肩膀跟在两人身后,嘴唇不停开合,破碎低语从齿缝间溢出,像是在祈求什么好运。
  余寂时跟在程迩身后,顺旋转楼梯直上二楼,遮蔽与阴影散尽,入目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将两侧空间劈开,一分为二,南北对称排列着六扇门。
  两人在楼梯口站定,扫视着左右的房间,奚有兰突然蹒跚着挤到前面,枯瘦的手臂在空中划出慌乱的弧度,最终指向身后某扇门:“这、这就是小翀的房间……”
  她声音发飘,唇畔扬起一抹笑,“他虽然常年不回来住,但是我肯定还是要给他留出房间来的,他上次走后没收拾,房间里面乱糟糟的,他不回来,我也不敢乱动他东西,我也没收拾……”
  她这一番话明显语义重复,全是废话,不知是否有拖延时间的成分,余寂时眸色一暗,抬眸和程迩对视一眼,两人并未言语,便默契地一左一右绕过女人,直奔那间卧房。
  第216章
  推开门的一瞬间,浓浊的腐臭味如潮水般涌来,那气味似陈年汗渍发酵,又似酸菜坛子溃烂,黏腻地攀附在每一寸空气里,令人作呕。
  余寂时喉结微动,下意识屏住呼吸。
  房间内一片昏暗,厚重蓝色窗帘紧闭,严丝合缝,将天光遮蔽,抬眼间,却见程迩已经蹙起眉,直直走向窗边,伸出手臂,将窗帘一把掀开。
  哗啦一声,阳光倾洒而入,细小尘埃飘飘荡荡,在明亮光束中浮沉,原本阴暗昏沉的房间霎时敞亮起来。
  程迩又推开紧闭的窗,闷热的风裹挟着腐臭从窗的缝隙处钻出,室内顿时清爽许多。
  余寂时余光瞥向门边的奚有兰,女人站姿笔直,膝盖细软发颤,双肩却绷得僵硬。十指交缠紧扣,相互纠缠,指节绷紧,掌心渗出细密汗珠,在明亮光线下泛着水光,整个人都难掩紧张。
  他缓缓收回视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一时很难理解,为什么张翀分明不住在这个房间,还偏偏要拉紧窗帘关闭窗户,让这股恶臭味在房间内发酵,况且,若这房间真的无人居住,这浓重的臭味又从何而来?
  这股气味明显就是男人身上的汗味,混杂着某些腐烂食物,一起发酸发臭。张翀的行踪轨迹一直在警方监视范围内,他并没有住在这个房间,又是谁住在这个房间呢?
  他眸色渐深,抬眼正撞上程迩幽深目光,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却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疑虑。
  房间陈设十分精简,中央摆着张两米宽的双人床,左侧黑色电竞椅歪斜地靠在书桌前,右侧檀木制成的床头柜紧紧挨着着衣柜。
  大片瓷砖地面空荡得刺目,唯有几道黄褐色污渍蜿蜒其间,撕裂了一片洁白,突兀又醒目。
  程迩盯着地面上的污渍,忽然蹲身,从兜里抽出张纸巾,食指与拇指拈着纸角,伸出手臂,纸巾边缘轻触污渍的刹那,黄褐色液体立刻晕染开来。
  余寂时瞳孔骤缩,指尖微蜷,无意识掐进掌心,一丝刺痛顺着神经窜上脊背,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骇。
  这菜汤如果很久前就洒到地面,定然会干涸凝固在地面上。如今卫生纸轻易一蘸就晕开了,这菜汤撒在地面上显然还不久。
  余寂时喉间微动,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腐臭气息,混着窗外涌入的新鲜空气,形成一种古怪的酸味。
  程迩此时也直起身,目光犀利如刃,一寸寸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
  房间内一片亮堂,阳光穿透尘埃,室内静得可怕。三人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愈发清晰,沉重、压抑,在四周不断蔓延四散,震耳欲聋。
  奚有兰仍僵硬地定在门前,双手互相揉搓,愈发用力,摩擦得指节都微微发红,而她整个人也正如同一堵墙,死死挡在了出口处。
  干瘪眼眶内,她混浊眼珠滴溜溜转动,视线左右游移,像是在搜寻什么,又像是在恐惧什么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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