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众人闻言瞬间明了,纷纷颔首,而后又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电脑主机不知疲倦地嗡鸣着,发出沉闷的声响,热气从散热口喷洒而出,灼得手背生疼,余寂时下意识收回手指,指尖轻微地蜷缩一下。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电脑屏幕,微弱的光抚过他面部轮廓,镀上一片冷白,衬得他脸色一片惨白。
屏幕上,照片中,张翀轮廓崎岖,面部扁平,却满面红光,浑浊的眼珠诡异地泛着光泽,似有活物在眼眶里翻滚、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屏幕。
余寂时屏住呼吸,将思绪抽离,案件的时间线再次完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4月10日晚,张翀与戴家良在悦色ktv推杯换盏,他酒量浅薄,三杯下肚便烂醉如泥,戴家良说当晚他被灌得连路都走不稳。
朱宽信息发来时已近十一点半,此刻“醉醺醺”刚到家的张翀,回复朱宽时的言语措辞却明显很清醒,甚至还细致地反问确认情况,这哪里是酩酊大醉之人能有的反应?
几乎可以确定他当时是假意装醉,在清醒状态下刻意放出假消息给戴家良,而这个举动,也显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有准备。
而若张翀真是4月12日晚潜入朱宽居所的凶手,他在命案现场长时间逗留,是在借朱宽之手将同样的假情报传递给警方。随后他立即找到了海振南,威胁他篡改监控,按照他们先前的猜测来看,这是为让警方误判死亡时间,确信情报是朱宽生前所发。
这些事儿一环扣一环,捋起来似乎很顺畅,又处处都透着诡异。
这精心设计的假货事件中,简直存在着太多疑点。
比如张翀为什么非要引警方与戴家良狭路相撞?这事件又究竟有什么意义?
最令他难以理解,也最好奇的,还是张翀与镜子的关系。
二人是什么时候暗通款曲的?消息又互通到哪种程度?张翀奉朱宽命令入厂房杀害刘长瑛、卢庆时,是否清楚自己是朱宽手中刀?而他第二日便手刃朱宽,镜子又是何时下达命令给他?
根据现有的线索来看,4月10日张翀向戴家良传递假消息时,显然已经决定要用手段把假消息传递给警方,这样才能引得两路人相撞。
可他那时,究竟有没有想好如何将假情报传递给警方?
从他杀害朱宽并用他私人手机传递假情报这一点来看,他似乎比他们想象中知道更多。
他能这么做,显然是因为清楚朱宽已经叛变,知道他会用一部私人手机向警方传递情报。他能知道,镜子自然也知道。
所以有没有可能,张翀其实在4月10和戴家良见面时,甚至是早在4月7日温泉酒店金蝉脱壳时,就已经得到镜子的指令,知晓自己要在4月12日杀叛徒朱宽?
若是如此,那就说明,镜子其实早在向朱宽下达命令之前,就决定要杀他。所以镜子又究竟是何时发现朱宽叛变,何时对朱宽起了杀念的?
而且,若真是这样,镜子又为何还多此一举,下达指令让朱宽在4月11日去厂房静候,杀刘长瑛与卢庆?
不对,都不对。
矛盾,哪里都矛盾。
余寂时太阳穴突突直跳,坚硬的指骨抵在眉心,垂眸深思,试图将复杂的线索一条条梳理清晰,可越是深想,逻辑便越是混乱,最终只剩一片混沌。
这案子牵涉的人分明寥寥可数,可每个人都显然有自己的视角,在他眼里是这般,在另一人眼里又是那般。所有信息、线索、猜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掺杂着个人情感,当真叫人无从下手。
余寂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堵塞着一股烦躁,挥之不去。
他将思绪拉回现实,抬眼环视四周,只见同事们个个愁眉紧锁,神色凝重,显然也被这混乱的局面折磨得不轻。
案件看似迎来转机,重要线索接二连三浮现,他却觉得局面更加不受控制了。他们每一步都好像被精心算计好一般。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是在那镜子的布局之内、意料之中。
一丝烦躁若有若无盘在心头,他轻抬手腕,曲指重重揉了揉酸胀的眼眶。连日用眼过度,此刻眼球干涩刺痛,连带着神经都隐隐作痛。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程迩微微偏头,视线落在墙上的挂钟上。
不知不觉已是第二日,时针沉沉指向“1”,夜色渐深,窗外的夜雾渐渐散去,一缕闷热的湿气从窗缝渗入,在室内悄然蔓延,将空调吹出的冷气冲得稀薄。
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余稀疏路灯仍照亮着漆黑的夜。
他的眸色似是被夜色浸染,竟一寸寸暗沉下去,眉骨微压,薄唇轻启时,嗓音低沉而平稳:“眼下的确还有太多矛盾点难以解释,但无论如何,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抓到张翀。”
话音稍顿,他眼尾余光下意识扫向身侧之人,原本黑压压的眸光倏然柔和几分,连带着冷冽的声线都染上了一丝温和,“一步步来,不用着急。”
余寂时略一偏头,与他视线相撞,刹那间,似有一缕光直抵心头,破开重重阴霾,轻柔地落进他心尖儿最柔软处。
他呼吸微滞,心口无端颤了颤,下意识颔首,喉间溢出一声轻叹,淤积在胸口的浊气也终于消散殆尽。
这桩案子确实非比寻常,涉案人员皆是贩/毒集团在南陵的核心人物,那些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各自又藏着怎样的心思,岂是他们这些局外人能轻易揣度的?徒然焦虑,不过平白消耗心神罢了。
程迩话音落下,其余同事也一一回过神来,原本安静的办公室渐渐活络起来。
钟怀林抄起桌上的矿泉水,仰头猛灌几口,冰凉凉的水泛着丝丝的甜味,瞬间滑过喉管,冲淡了胸中郁结的燥意。
余光瞥见柏绎困得眼皮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他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拧成了一团。
技术部的活儿从来都不比外勤轻松,柏绎连轴转了三天,如今面色颓靡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眼看着他身子一歪,整个人就要往桌面上栽,钟怀林眼疾手快地伸手,宽厚手掌稳稳托住他肩膀,目光略显忧虑:“撑不住就别硬扛了,先去眯会儿吧。”
程迩见状,在同事们脸上扫视一圈,见大家一个赛一个疲惫,无奈一笑,最后干脆大手一挥:“都回酒店歇着吧,养养精神再继续。”
第206章
已是凌晨,夜雾散尽后,夜的深沉愈发纯粹,四处都弥漫着一股燥热,空气裹挟着一丝湿气,黏腻地缠绕在周身。
余寂时将外套搭在臂弯,与程迩并肩而行。
各种疑点在脑海中盘桓不去,催得他淡眉蹙起,指尖捻着衣袖,下意识地摩挲,步履不自觉地放轻、放缓,几乎与心跳同频。
所有线索无论怎样排列组合,都始终有细节逻辑不通,他喉结微动,沉沉呼出的一口气,呼吸间浸着浓浓疲惫,眼睫轻垂,化为一片淡淡的阴翳落在眼底。
可垂眸间,脑海中忽然产生了一条清晰的逻辑链,直击大脑,云雾被倏然拨散,一切都豁然开朗。余寂时心头一震,下意识抬眸望向程迩。
路灯昏黄,投落一片暖融融的光,中和了夜色的冷,只见程迩双手插兜,姿态慵懒,眉目舒展,不见半分焦灼,从容依旧。
眉心稍稍一动,余寂时喉咙一紧,双眸如湖水潋滟,一点暖色跌落眼底,恰如浮光跃金,而对方的侧脸,就这样清晰倒映在湖里。
路灯,月色,将影子拉得很长,无限延伸,纠缠交叠。
想起他这一整日都总一副斟酌模样,很少发言,他心底涌出好奇,忍不住开口询问:“程队,这案子查到现在,你有什么看法吗?”
程迩眸光流转,眼眸倏地一弯,弧度透着柔和,像两颗皎洁无暇的月牙。
他唇角也挑起一抹笑意,声音很轻:“我的话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你们的论断,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我并不想过早开口,但如果是你问……”
他声调慵懒,故意拖了拖尾音,身形一晃,手臂轻轻撞了下身旁人的肩膀,一触即离,肌肤相触,温度蔓延,像夏夜中一缕萤火,转瞬即逝却,又鲜明灼人。
片刻后,他才敛了敛笑意,略微正神道,“我认为,真凶不是张翀。”
稍作停顿,他意有所指地说,“凶手在暗我们在明,我们的想法是可以被他预见的,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该用我们自己的视角来看待。”
他微微侧首,带动肩胛骨耸动,修长的颈拉出一道漂亮的弧,如同巍峨春山的一条脊线,而他在此时顿步默立,嗓音愈沉,也愈缓。
余寂时眼睫轻颤,心中一下就有了底儿。
确实如此,他也是这样想的。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凶手的每一步都在他们意料之外,事与事之间相互纠缠,十分矛盾。
倘若没有那场精心策划的假货事件,整个案件脉络本该清晰明了,而凶手如此大费周章好吃这样一出戏,若单纯是为了挑衅警方或是报复海振南,未免太过小题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