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五十米外,梁方叙静立于道路右侧,朝他高高挥手,匆匆赶去够,两队人终于汇合。
山道是单行线,十分狭窄,蜿蜒曲折向前,一直隐没于夜色深处。经年未修,路凹凸不平,裂痕遍布,细碎石子在脚下,被碾得咯吱作响。
道路两侧土壑深陷,是天然的藏身点,增援队员下车后一个接一个纵身跃入土壑,动作十分利落。
余寂时单手撑住潮湿路面,纵身一跃,却没想到土壤松软,坡弧上碎土簌簌落下,鞋底倏然打滑,他一瞬间重心不稳,歪斜一晃,猛地向后仰去。
忽然,背后一双手稳稳扶住他双肩,宽厚有力,掌心温热,他下意识借力支撑身体,站稳了身体。
错愕间转头时,程迩已经松开手,单手撑地轻盈地一跃而下,稳稳落地,站到了他身侧。
他随手掸去掌心的尘土,向前迈步,背影修长,风衣下摆猎猎翻飞,只三两步后,便回眸望向他。
薄凉月色在他侧脸轮廓线上流淌,他斜睨过来,眸色黑沉,声音冷硬如冰:“生死自负。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管你的。”
山风呼啸,林间枝叶摇曳,窸窣作响。他话音很轻,却字字分明,清晰地落入余寂时耳中。
余寂时胸口蓦地一紧,垂下眼帘,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笑意隐约渗出一丝苦涩。
五指收缩攥紧,枪柄硌得掌心生疼,他薄唇轻颤,低声回应:“我知道的。”
他本就没义务管他。
程迩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不再言语。
余寂时深吸口气,将一切复杂情绪都压回心底,冷静下来环视四周,一眼便发现不远处两块异常宽大的木板。
两块木板斜搭在路沿与沟壑之间,坡度持平,很缓,底下还堆叠着不少石块。而旁边停着辆熄火的车,通体漆黑,完美隐匿在林间。
梁方叙清点完人数缓步而来,神色严肃,言简意赅向程迩汇报道:“算上增援共十八人,这边十人,对面八人,高速口还有六人随时待命。”
第193章
程迩微微颔首,视线扫过不远处停放的木板和车辆。
梁方叙见状,朝那方向轻轻扬了扬下颚,低声解释道:“货车自东向西行驶,准备上高速。我们的原计划是等目标车辆出现,就动用这辆车截停对方,连货带人一锅端。”
计划的确天衣无缝,但那条情报短信很可能是个陷阱。若九点根本没有货物交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余寂时垂眸沉思,目光不自觉飘向对面,只见增援开来的车辆都停入土壑,隐在路面之下,车顶覆着一层厚厚的皮草,几乎与土地融为一体。
收回目光时,余光又扫到近处,禁毒支队的同僚们三三两两靠坐在斜坡上,正闭眼休憩,他也沉默地屈膝坐下,长腿压覆着地面的杂草堆,重心后移,仰躺着望向天,目光划过漆黑天幕,无意间下一瞥。
此时,程迩斜斜倚着棵老树,双臂交叠,姿态慵懒,握枪的腕轻抬,枪管在他掌心一转,划出一道漂亮的弧,最后稳稳停在虎口。
薄凉月光穿透枝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他眼神冷淡,透着些许漫不经心,不假思索便作出决定:“原计划行事,但要留个后手。让对面的八人组先按兵不动,听令再上吧。”
“没问题。”梁方叙下颌微收,低声应答。
然而等抬起对讲机准备吩咐下去时,他忽地拧起眉头,眉眼间凝起一抹忧色,视线粗略扫过同事们的脸,最后定格在程迩身上,“要不从对面挑个人和你换下,你去那边带队?”
他声音透着一丝迟疑。
这次行动他原本只带了十二人的小队,此刻六人守在高速收费站,剩余的人加上他,被他分成四二两组分散在道路两侧。
也就是说,对面那八人里有六人是增援,大多是陌生面孔,这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不可控感充斥心底。
程迩眼皮都没颤一下,指尖轻点耳畔的通讯器耳麦,嗓音淡淡:“用不着,我组里另外两人在对面儿呢,你放心就好。”
梁方叙紧绷的肩线终于松了半分,长舒一口气,应下声:“成。那我让我们的人也全听你们调遣。”
等待的每一秒都十分煎熬。
余寂时一次又一次低头,月光落在手表表盘上,缓慢地淌着。一秒,又一秒,秒针不停地向前移动,和他急促的心跳同频。
他喉结滚动,呼吸愈轻,掌心再度覆上一层潮湿,薄汗浸满枪柄的金属表面,和掌心一同擦过衣摆。
握把被攥得温热,而他指尖却缀着冰凉,他抬眸,视线由近及远。近处层林叠嶂,遮天蔽月,远处峰岫绵延,起伏的轮廓隐于夜色中,将这条荒僻狭窄的小路吞没,裹得严实。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声愈紧,如同野兽呜咽地鸣叫着。
20:52,梁方叙的耳麦里传来监控中心警员冷肃的汇报声:“目标车辆已经脱离监控区域驶入小道,预计五分钟抵达!”
“收到。”
梁方叙嗓音又低又沉,倏然矮身,单膝抵进松软潮湿的泥土里,五指紧紧扣住斜坡边缘,仅露出一双锐利的眼,死死盯向东侧道路尽头。
周围的警员纷纷从土壑斜坡上起身,屏气凝神,绷紧脊背,单膝跪地微微俯身,作出起跳动作,严阵以待。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呼出,却仍觉胸腔窒闷。他身体深深陷进土壑,贴合弧度,砂石隔着衣料硌得脊背生疼,他都浑然不觉,目光一瞬不瞬地直直望着远处。
终于,一抹刺目的红撕破夜色。
货车车体漆色鲜亮到醒目,正不断向前行驶,缓缓逼近目标点位,轮胎碾过地面碎石,撕裂了四周的寂静。
梁方叙眸光一厉,指腹按住耳麦,嗓音压得极低:“目标靠近,准备。”
斜坡前的车内,陶淞探出头,小臂搭在车窗沿,指尖随意一抬,比了个“ok”的手势,紧接着,车窗直直摇上,引擎被拉动,发出沉闷低鸣,震耳欲聋。
货车越来越近,尘土飞扬,车灯割开夜色,两道光线刺入视线,梁方叙眼底寒光一闪,猛然一喝——
“陶淞,上!”
轮胎碾过宽木板,直直冲上路面,车身一个急摆,横亘在狭窄山道中央,那辆红皮货车发觉前方骤生障碍,猛踩刹车。
一道尖锐的摩擦声撕破夜空,惊起林间栖鸟扑棱棱振翅而非,从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道弧。
货车车身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滑出数米,最终在距拦截车辆堪堪一拳之距处戛然而止。
梁方叙一个手势,埋伏在侧的警员从土壑中接连跃出。
余寂时双掌地面一撑,整个人借力腾起,紧跟上队伍,转瞬间,黑压压的一队人便化作一堵赌墙,将货车四面八方围得严严实实。
程迩迅速跑到驾驶位一侧,指节一扣扳机,咔嗒一声脆响过后,他右臂平举,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火车驾驶室,冷冷发出命令:“下车!”
车门吱呀打开一道缝,驾驶座的男人被吓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摔落在地,膝盖砰一声重重砸在碎石路,双臂高高举起,作出投降姿势,浑身抖如筛糠,面上涕泪横流,哽咽着说:“别,别杀我!我给你们钱,我……”
程迩眸色沉沉,倏然俯身,枪口抵上他渗出冷汗的额头,冰凉金属触感在头顶蔓延,让男人的哭嚎戛然而止,只继续木木地流着眼泪。
他另一只手掌向前伸,在他面前摊开,薄唇轻启,平静吐字:“货箱钥匙。”
男人手指颤颤巍巍从兜里摸出一枚钥匙,双手捧着向前一送,程迩耷拉着眼皮,拎起钥匙铁环,向梁方叙的方向一抛。
钥匙划过一道抛物线,梁方叙抬手凌空抓住,将钥匙牢牢握入掌心,紧接着便匆匆走到火车后方,三下五除二打开箱门。
这货车司机的投降速度让余寂时有些意外,眉心一跳,心下警惕万分。这货箱里若真是重要货物,怎会让警方如此轻易得手?
太不对劲了。
余寂时绕到车尾。
此时,银白月光下,货箱大敞,数十个鼓鼓囊囊的黑色麻袋紧紧挤在一起,堆叠如山,几乎未做犹豫,梁方叙就和同事一起扯开最近的口袋。
袋中,颗粒状粉末静静躺着,在昏沉夜色中泛着一丝诡异的暗光。
梁方叙神色一凛,可下一秒就发觉异常,这颗粒明显很大,且颜色发黄,更像是……
他忙将手伸进袋子,抄起一把攥在掌心,粗粝沙粒堆成一叠小山,顺着指间缝隙簌簌滑落,只留几粒薄薄粘在汗湿的掌纹里。
“我靠!”梁方叙猛地攥拳,脱口而出一句唾骂,“真被耍了,全他/妈是沙子!”
程迩垂眸瞥了眼瘫软在地、狼狈不堪的男人,抬起手腕,收回枪,唇角一挑,斜瞥他一眼,懒洋洋开口:“急什么?没货才正常。”
梁方叙单手叉腰,另一手烦躁地扯了车领口,喉结滚动,额角汗水顺鬓角蜿蜒滚落,语气透着浓浓的不满:“这凶手绕这么大圈子放假消息,就为了遛我们玩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