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听到程迩这样直白地提及此事,梁方叙也不再犹豫,深深叹了口气,眉心微蹙,眼底浮起一丝恍惚。
  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他一口气说了不少话。
  “215之后,南陵确实太平了一阵,我们南山市禁毒大换血,磨合了一阵儿,零星抓了几个小型贩/毒团伙后,很快便接手了一起跨省贩/毒案。”
  他话音顿了顿,微微仰起头,喉结重重滚动,半晌才稳住呼吸,轻声道:“五年前,215过后的第一场冬,12月11日,一名司机在连环车祸中身亡,法医解剖后发现,他胃里藏着将近400g冰/毒。”
  “我们起初并不在意,以为只是名普通毒/贩。可后来,边境各地都出现不少运/毒案件,后面一直发展到了中部、东部以及东北。这一波毒/品来势汹汹,运输形式花样百出,不过毒/品类型还是老三样,冰/毒/大/麻/海/洛/因,甚至连链条都是老路子,活脱脱215翻版。”
  指尖一颤,余寂的呼吸骤然凝滞,喉结在颈间滚动半寸,听到“老三样”三字时,冷风从车窗缝隙钻入,扫过后颈,他脊背绷紧,发散的思维却没有被打断。
  特案组最近负责查办的案件,都或多或少和毒/品有关,而毒/品类型也正是冰/毒/大/麻/海/洛/因这老三样。
  “公安部对此高度重视,立即下达指示,让我们215专案组原班人马负责查办此案,还是我们南山市禁毒牵头,”
  说着,梁方叙膝盖上的手掌五指蜷缩、收紧,手背青筋暴起,他呼吸愈乱,嗓音染上一丝哑意,“这一查又是四五年了。”
  “这将近五年的时间,我们针对这一贩/毒集团的运输贩卖链走遍全各地,捣毁了国内的数百藏/毒/窝点,大到一整个村落,小到一家足疗店,抓获贩/毒人员数不胜数,跨省抓捕多次……”
  程迩微微颔首,见他思绪混乱,话题也越飘越远,适时开口扳正:“所以这波人,和215是同一伙人有铁证吗?”
  “有。”梁方叙轻抬手腕,坚硬的指骨抵着太阳穴,轻轻摁压,舒缓着头胀感,语气愈发疲惫。
  “我们顺藤摸瓜,向上追溯,摸到了该贩/毒集团一名重要的管理层成员,代号‘镜子’,总管西南一带的毒/品运输,和215已经抓获的高层早有勾结,我们所追查的这个犯罪集团,大概率就是重新发展起来的215势力。”
  话落,他忽然倾身,手臂压上驾驶座靠背,盯着程迩侧脸,拧眉,目光透着些许疑惑,“倒是你,怎么一猜就中,有人给你透风?”
  程迩神色未变,淡声道:“直觉。”
  见他唇线紧抿,显然不愿多谈,梁方叙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切”一声。
  半晌后,他悠悠靠回座椅,双臂交叠垫在脑后,阖上双眼,唇齿间泄出一声长叹:“不过这确实不难猜。”
  梁方叙神色恹恹,嗓音愈发沙哑,“你们特案组最近的行动轨迹,和我们几乎重合。我们今年一次跨省追捕去的就是峤州,嫌疑人是107大麻种案真正的幕后负责人邵文峰,在替罪羊李昶入狱后,他便被转移到峤州总管鍪县的毒/品分销,他落网后续供出贩卖链市一级负责人23人,就是我跟你提的黑名单。”
  “这23人分布在全国各地,其中在洪波市的孙润南被直接下级徐锐阳杀害,另外有5人落网,剩下的17人显然有所警觉,短时间内一起人间蒸发了。”他扯了扯嘴角,轻嗤一声,“估计跑的跑藏的藏。”
  “不过贩卖链管理人失踪,运输网也几乎瘫痪,东北、中部、沿海都已经开始清剿他们的据点。”
  说着,梁方叙倏然睁开眼,透过后视镜深深看了程迩一眼,眸中光色晦暗,面容愈发严肃,“我跟你提到了出差,我们其实刚刚从嵘山市回来,你们特案组一走我们就到了。”
  “嵘山市邓灏负责储存的那批军火,枪械从型号到数字编号形式和215中犯罪集团人员手持的枪械完全吻合,那个‘姚先生’,也是一个关键人物,不过对于他的身份,我们尚且没有任何头绪。”
  程迩沉默片刻,眸色暗了暗,话锋一转:“言归正传,这连环杀人案的死者和你们跟的那条线,具体有什么关联?”
  梁方叙这才拉回思绪,言简意赅回答:“三名死者都是镜子的下线,市一级算是管理层了,其中朱宽是总管南山市毒/品运输链的负责人,在一年前成为了我们的线人,我们怀疑,是朱宽的直接上级镜子察觉出自己手下有叛徒,雇凶杀害了三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这个镜子至关重要,对外沟通跨境/毒/品走/私,对内总管整个西南的毒/品运输网,算是这一贩/毒集团的高级管理层,或许还是领导人之一,有极大概率直接对接集团最大头目。”
  梁方叙言至于此便缄口不言,余寂时心下惊骇,此时也终于明白了这案子的份量。
  这个“镜子”层级高,权利大,如果三名下线是由他雇凶杀害,那么抓住那位杀手,就极有可能顺藤摸瓜,让这个代号成为一个确切的人。
  而215并未将整个贩/毒集团端下,领导人员具体架构尚未可知,这个“镜子”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梁方叙和程迩这一番交谈信息量过大,车厢内一片沉寂,车窗微敞,冷风呼啸着灌入,嗖嗖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如同一条刺骨的毒蛇,在颈间反复地游走、回荡。
  这时,沉默许久的钟怀林蹙起眉头,指尖在身侧车体凹槽内敲叩两下,语气透着一丝意味深长:“一连杀害三名市级运输链管理层,也不一定是镜子自己能够决定的。”
  “是啊!不过这倒不重要,无论镜子只是被派出的执行人,还是有足够的权力独断专行,能把他揪出来,我们就不愁摸不出背后之人!”
  梁方叙神色冰冷,说着,他骤然攥拳砸向座椅,砰一声,真皮面料发出闷闷的钝响。
  他侧额青筋突突直跳,眼底划过一丝愤恨,下颌线条绷得极紧,话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语气愈发激烈,“这个犯罪集团太顽固,势力范围遍布全国,近些年越来越猖狂,就算无法将他们连根拔起,我们也要借此狠狠打压一下他们的锐气!”
  他这番话说得人热血沸腾,大家一一应了声后,身上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
  同事们也被打开了话匣子,讨论得热火朝天,程迩却忽觉颈间爬上一丝冷意,抬眸,透过后视镜,下意识瞥向余寂时的位置,正好看到了他身旁的风口。
  他身侧的车窗漏了小缝,冷风剐蹭着他额头,他却偏头凝望窗外,任碎发在风里翻飞,半边侧脸浸在灰蒙天光里,任寒意顺着眉骨蜿蜒而下。
  像一尊静默的玻璃雕塑,透明,易碎。
  程迩心脏一紧,掌心突然发烫,一抹热度在掌纹蔓延,恍惚间仿佛又触到那夜对方滚/烫/体温,他将方向盘都握紧几分。
  微凸的喉结隐匿在一片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滚动了一下,他将唇抿直,将一切关心的话语吞入腹中,默默抬手,将车窗摇了上去。
  风声骤止,冷风被封闭的玻璃窗阻隔在外,余寂时睫毛颤了颤,不禁一愣,不知是谁关了窗户。
  他下意识望向对角线位置,驾驶位那人。
  在他的角度,完全看不到驾驶位那人的神色,只能看出他脖颈绷得很直。
  视线一移,副驾的钟怀林正搓着手臂,掌心罩在嘴边呵出热气,显然是感到了冷,这车窗似乎也就是他关上的。
  余寂时失落垂下眼睫,将原本的期待咽回喉咙。
  车子路过收费站,下了高速,西南天际浮着青灰色山影,雾霭缠绕着云岭山脉的脊梁,近处拥挤破败的老县城在视线中消逝,而前方高楼大厦的轮廓,正从朦胧中一寸寸刺出来。
  两个小时的颠簸后,将近四点,一行人终于抵达南山市公安局。
  建筑物的轮廓在街角渐渐清晰,雾霾散尽,天光刺破云层,将铅灰色的乌云洗成纯白的棉絮,而公安局大楼正静穆地矗立在路口。
  余寂时推开车门下车,看同事们陆陆续续往里走,未见到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回眸一看。
  程迩仍坐在驾驶位,正透过车窗,仰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第179章
  他漆黑的瞳仁里,情绪晦暗不明,像是历经千帆后的释然,又有零星火焰依旧在燃烧,一点点连成片,燎烧着荒原。
  片刻后,程迩收回目光,视线自远及近,一寸寸下移,最终与余寂时四目相对。
  那一瞬,心脏像被羽毛尖轻飘飘扫过,余寂时脊背绷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袖口,捏出一片褶皱。
  他冰冷的目光和伤人的话语涌上大脑,酸涩倏地窜上鼻尖,他仓皇垂眸,飞速回避视线,转身匆匆融进同事们的背影里。
  梁方叙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待特案组一行人都进屋,四处张望都不见程迩人影,转身便见他在走廊上四处张望、走走停停。
  他两指合并揉了揉眉心,唇角抽搐一下,斜倚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右臂高高扬起,轻声呼喊:“喂,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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