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奋力下咽,试图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膻压下去,可胃部剧烈痉/挛,胃酸向上翻涌,直逼喉咙。
余寂时看着她反应如此剧烈,默默将垃圾桶拎到她跟前。
看样子,她和她父亲一样也是素食主义者,多年食素养成的生理本能,让她的消化系统对动物脂肪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排斥。
郭韵额角都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俯下身,指尖死死扣住桌沿,实在绷不住了,立刻抱住垃圾桶,埋头呕吐起来。
她吐得几乎脱力,吐不出就一直干哕,胃里依旧翻江倒海,嘴里的荤腥味黏在舌根和口齿之间,久久不散,难以挥去。
余寂时这时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她接过后猛灌一口,漱口,吐出,反反复复,几乎用净了一整瓶。
塑料瓶被她的大掌攥得嘎吱作响,她眼前场景虚虚实实,一阵发飘,耳边却忽然传来程迩漫不经心的喃喃自语:“不是荠菜馅儿吗?我记错了啊。”
顿了顿,他忽地弯下腰,双眸盯着她,意味不明地弯唇一笑,语气戏谑,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我记得郭女士不是少数民族,也有猪肉的忌口吗?”
郭韵几乎一瞬间失去了表情管理。
对方演都不演,眼底的讽刺明晃晃的,刺得她眼眸猩红,目眦欲裂,她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滔天怒火,也意识到对方已经察觉出端倪,后槽牙都快被咬碎。
空气中弥漫着呕吐物难闻的气味,余寂时屏息将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打了死结拎了出去,有换班的警员正巧站在门外,便接过去拿走处理了。
屋内,郭韵眼神极冷,凶狠地盯着程迩,虽然仍旧一言不发,但渐渐不再掩饰心底的愤恨。
见状,程迩盘起双臂,眉目依旧舒展,隐约有几分讥诮弥漫,他懒洋洋地啧了声,歪歪头,尾音被刻意拖长,赤/裸裸挑明一切:“不演了啊?”
郭韵塌下的脊背渐渐挺直,手也不再拘谨叠在腿上,也端起双臂,坐姿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高位者的自傲,装聋作哑反问:“什么意思?”
说罢,她抬眸看见余寂时折返回屋。
从包子店开始,她就在默默观察两人,程迩冷漠理性,面对她故意展露出的伤痕都面无表情,显然很难缠,而余寂时恰恰相反,敏感心善,对她处处关怀。
然而此时他看到她面具下的冷酷面孔,却表现得很平静,漆黑的眼中毫无波澜,显然是早就知晓。
郭韵这才意识到,两人此次送饭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试探,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打了个默契的配合,让她直接放松警惕了。
一想到两人早已看穿她真面目,还装模作样看她演戏,她就觉得喉咙刺痛,还未散尽的呕吐物气味令她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胸腔有一簇火焰攒动,在此时愈燃愈旺。
被两人一左一右冷眼凝望,郭韵苍白的脸庞覆上一丝明显的愠色,她压下眉眼,冷冷开口:“二位警官不是要问我事情吗,现在是在做什么?”
她主动提及,程迩反倒是兴致缺缺,冷嘲热讽地反问:“我们问什么,你都会坦诚吗?”
郭韵神色阴郁,笑容虚假到有些诡异:“我一直很坦诚的。”
漆黑的夜,偌大的接待室,一片寂静中,响起程迩毫不留情的嗤笑声,短促又极尽嘲讽,余寂时也随之陷入沉默。
半晌后,程迩睇了余寂时一眼,眉眼间漾开一丝懒倦,微微扬扬下巴,示意他开口。
余寂时颔首后又停顿了须臾,心下暗自琢磨如何开口更合时宜,可百般想法,脱口而出的话却很简单,是带着八分肯定的疑问句。
“五年前枪杀警察的是你本人,对吗?”
郭韵面上不显情绪,摘下柔弱的面具,反而显得冷静自若,令人难辨其意,她向后仰靠,动作松弛,语气平淡:“不是我,我之前指认张伯毅杀人的供词都是真的。”
顿了顿,她发觉余寂时看向自己手臂的,干脆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痕,一条狰狞长疤贯穿小臂,结痂早已褪去,显然是老疤,而旁边青一块紫一块的,是新旧交错的拧伤。
“不过张伯毅确实没有家暴我,这里是我添油加醋,所以我才推辞去医院做鉴定。”郭韵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这长疤很早就有,是被我爸的仇家绑架威胁用鞭子抽的,掐痕是我自己拧的。”
余寂时微微蹙眉,疑问道:“你为什么要掐自己的手臂?”
“嗯……就当我有精神病吧。”郭韵笑容阴森,眼皮轻微抽搐一下,像是压不住眼中的无限滋长的癫狂。
就当?
她语意不详,又加上柏绎进行各项调查都未曾提及她有过精神心理方面的疾病,这话大概率是在挑衅,至于她自残的真正原因,余寂时眸色一暗,心里有个十分荒谬的想法。
这时,程迩缓缓开口,语气透着几分阴阳怪气:“你并没有精神病史,看你这掐痕新新旧旧,怕是已经伪装很久了吧?真是时刻准备着啊。”
余寂时薄唇轻抿,眸光闪烁,有了程迩这话的支撑,心底的猜想也愈发清晰和确切。
结合案件发展以及目前已知的全部线索来看,郭韵显然对东窗事发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若非是提前知晓旧案重查的消息,唯一能能够解释她这些行为的,就是她这些年从未松懈过伪装。
她身形消瘦,脸颊都凹陷进去,单凭病态的外形就足以惹人怜悯,这绝对不单是因为积年累月食素。她自小食素,但卧室的合照里,年轻时她身材很匀称,脸颊有肉,红润健康。
五年后的现在是如此模样,不是张伯毅虐待她,也没有任何病理因素,那就一定是她自身有刻意绝食。
相应的,为了伪装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她不仅自我虐待,更是在自己身体上留下了伪造的伤痕,只可惜自伤与他伤终究有所区分,她才不能去医院鉴定,无法让张伯毅坐实家暴的罪名,把自己完全摘出去。
虽然这些单拎出来讲实在荒谬,但发生在郭韵身上,余寂时却忽然觉得实在是不足为奇。
第162章
被程迩赤/裸裸挑明,郭韵都丝毫不慌张,唇角隐隐挑起一抹弧度,眼皮都没颤一下,混浊的眼球在眼眶里纹丝不动,也直直望着他。
半晌后,程迩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冷声说道:“不早了,先歇着吧,过会儿让人给你送点素包子。”
说完,他便拍拍余寂时的肩,示意他一起离开。
走出接待室,顺长廊原路折返,余寂时仰头望向窗外。夜色深邃,浓稠得化不开,雾气弥散,愈发厚重,街灯在雾中晕开,光晕模糊,像是被水洇湿的宣纸。
一丝淡淡的惆怅涌入心底,令他感到十分疲惫,刺痛的双目轻轻阖上,走路都愈发轻飘。
一路无言,只有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大掌压覆在单薄的肩膀上,稍稍用力,替他把控着方向。
临时办公室内,键盘敲击的声音急促无章,和每一秒都在挪移的秒针一般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刚进屋,程迩的电话就响了,看到是钟怀林的号码,便直接在办公室里接通了。
余寂时坐在他身边,距离较近,依稀能听见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脑海里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张伯毅已经醒了,不过洗胃严重破坏胃内的酸碱平衡,医生那边建议再留院观察一天,至少要等到明早检验科上班做个静脉血检查。
“理解。”程迩轻轻颔首,捂着嘴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声音透着一丝倦意。
他三言两语总结了他们目前的推断和调查进度,在对方倒吸凉气的惊讶中语气淡淡地说道:“钟哥您和许哥先回局里来吧,张伯毅那边向嵘山市局借调些人手看管着就行。”
对方应下声,便挂断电话。
程迩将手机熄屏扣到桌面上,双臂舒展仰躺到椅背上,余光瞥见余寂时正低垂着眼睫,目光凝滞,不由得笑了笑,轻声开口安慰:“先歇会儿吧,张伯毅那边暂时不能提审,没有明确性的证据,郭韵是不会松口的。”
余寂时轻轻颔首,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掌心托起侧脸,疲惫感压迫眼皮,哪怕此时心绪不宁难以入眠,也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临近零点,钟怀林和许琅风尘仆仆赶回公安局。
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柏绎将键盘往前一推,大拇指指腹揉擦着酸痛肿胀的手腕,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半瓶。
干涩的喉咙被水润开,可动作过猛呛了水,他俯下身剧烈咳嗽起来,还未坐下的钟怀林立刻上前,轻拍他后背帮他顺气。
余寂时本就睡眠浅,乱糟糟的事儿缠住大脑,他基本上没睡着,听到身旁人急切又响亮的咳嗽声,他立刻睁开眼望过去。
柏绎呛得一张圆脸通红,额头都挤出了深深的抬头纹,见大家都满脸忧虑地盯着自己,忙抬起手腕摆摆手,缓过劲儿后立刻说道:“没事儿……哦不,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