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一只手臂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掌心稳稳地握住他的肩头。
  他抬眸,恰好对上男人那双含着笑意与安慰的凤眸,心中的郁结仿佛顷刻间舒展消散,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思绪拉回。
  纠结到最后总是释然。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任何个人情感都不能扰乱思绪。
  十年前之事悬而未决,他渴求一个真相以慰心怀,也希望迟到的正义尽快来临,可期盼一次又一次落空。
  而此时此刻,其他案件的受害者也对正义翘首以待,他不想让他们也失望,也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必须心无旁骛,全力专注这案件的侦破。
  程迩注视他良久。他的眼神里藏着很多复杂情绪,他也不清楚他心里在进行怎样的活动,只有一直看在眼里的那双眼眸。
  瞳孔是深黑色的,眼神无比纯粹,也无比炙热。
  一路无言,两人跟在那名警员身后,被带到了一间询问室。
  推门进屋,坐在座位上的女人瞬间挺直腰杆,用一双猩红的眼眸,满怀期待地看过来。
  郭韵依旧身着那件深色长袖棉质上衣,衣料略显毛燥,袖口处沾满了凝固的面粉斑点,湿漉漉地贴在手腕上。
  她的身形瘦削,肩线在宽松的衣料下显得格外单薄,五官清丽,鼻梁挺直,唇色淡雅,若不是那过于消瘦的脸颊和凹陷的眼窝,一定也是个十分漂亮的美人。
  余寂时和程迩一起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她面前,垂眸瞥见她因为震惊、紧张和胆怯微微颤抖的手。
  程迩倒是没有刻意冷着脸,眉眼舒展,神情淡然,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声音慵懒而随意:“郭韵女士,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么?”
  郭韵唇角轻微抽搐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椅子因为后撤的动作发出摩擦的吱呀声,在安静而密闭的空间内骤然放大。
  见对方神色紧绷,余寂时微微一怔,神情瞬间柔和下来,眉宇间透出一丝安抚的暖意,声音柔和,声量也放轻,恐怕惊扰了她:“别怕,您把您知道的如实告诉我们就行。”
  郭韵眸光微动,仿佛被对方的温柔所融化,肩头的颤抖渐渐平息。沉默中,她轻轻点头,眼眶泛红,显得愈发脆弱。
  原本紧掐桌面的手指悄然滑落,藏于桌下,她微微弓着背,深吸一口气,良久,才终于低声开口:“我要检举揭发我的丈夫张伯毅,他……他杀过人!”
  说这句话时,她眼神很复杂,夹杂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长久以来被丈夫压抑的心酸如暗流般涌动,憎恨却又被更深的恐惧所吞噬。
  那恐惧如同一把锋利的刺,狠狠钉入骨髓,令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心情如坠深渊,脑海中不断闪现她受/虐的伤痕,薄唇微启,却欲言又止,终究是不善言辞,不知该如何安慰。
  程迩依旧是面无表情,垂着眼皮,目光扫过她满腔愤恨与无奈的脸,随手将余寂时面前的电脑挪到身前,右手撑脸,左手懒洋洋地敲着键盘,语气寡淡,吐出两个毫无情绪的字:“细说。”
  郭韵见他冷面无情,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眼下那两道深重的阴影,透出深切的疲惫。
  “五年前,6月11日晚上,我还记得已经八点半出去了,我们家包子店准备打烊,接待最后一位客人……”
  她双肩颓然塌下,贝齿轻咬朱唇,声音渐渐低如呢喃,不知何时,泪珠已悄然滑落,如断线的珍珠。
  声音哽咽着,颤抖着,她眼眸中本就黯淡的光被泪水淹没,双手紧紧攥住衣摆,身体微微前倾,“那位客人是一位警察,他那天恰好发现了我丈夫的秘密……在打斗中,我丈夫摔坏了他的手机,他趁机跑出去了,我丈夫拿起枪就从后门绕路追过去了,后来,我就只听到了枪声……”
  说着,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余寂时,见他神色凝重,又看向程迩,目光在毫无破绽的脸上停顿了两秒,泪水翻涌,她猛地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崩溃的情绪。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段时间确实有警察来查这个案子,张伯毅怕我说漏嘴就把我锁在地下室里不许我出门,其实我也想过报警,可我真的……真的不敢………”
  郭韵话音未落,泪水已决堤而出,呜咽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气音,泪水蜿蜒着爬满双颊,她抬起那双宽厚的手掌,紧紧捂住脸庞。
  余寂时视线挪移,最终落在她手背上,依稀可见冻疮痕迹与粗糙薄茧,她之前父母双全,是受尽宠爱的独生女,这些伤肯定是和张伯毅结婚后添上的。
  他轻轻抿了下唇,刚准备开口安慰她,身旁断断续续敲打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传来一道冷淡低沉的声音:“你丈夫的秘密,是什么?”
  他面容沉静如水,眼型狭长,略显凌厉,眼神冰冷。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沉缓,却隐隐加重,透出几分不耐,仿佛在催促她言归正传,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感,显然是不愿多听半句闲言。
  程迩似乎是照常唱起白脸,可余寂时看到他冷漠的眼神时,心脏也不免微微一颤,不过也很快垂眸敛去眼底一切情绪,抽出一张卫生纸递给她,温声安慰:“擦擦眼睛,不着急的,慢慢说。”
  第154章
  郭韵接过余寂时递来的纸巾,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那干爽的纸巾刚一触到脸颊,便立即被泪水浸透。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身体再次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连带着椅子也发出轻微的震动。
  半晌,她的双手紧紧按在桌面上,指节弯曲,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那冰冷的桌面上。
  她的目光低垂,过了许久才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在那之前,杀过人,分尸……冰箱,冻…哦不煮,人煮熟扔掉了,腿骨,锅还没处理……”
  话音未落,她的颤抖愈发剧烈,眼神逐渐空洞。似是不愿再回忆这场梦魇,她猛地抓住余寂时的手,指甲深深掐入他的掌心,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余寂时脊背一僵,感觉到她的手指传来的冰凉温度,冷得透彻,仿佛一具阴森的白骨,寒意直透心底。
  程迩听着她语无伦次、支离破碎的叙述,眉心微蹙,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随即轻轻落下,敲击声清脆又短促。
  他沉吟须臾,主动替她梳理思绪,声音十分冷静:“你是说,你丈夫在那之前杀过人,将尸体分尸后储存在冰箱里,煮熟剁碎,扔掉了。当天包子铺正准备打烊,他想处理剩余的一条腿骨和烹煮尸体用的锅,却没想到会有顾客突然到访,更没想到那顾客正是负责碎尸案的警察。”
  郭韵闻言,重重地点头,抽噎断断续续,愈发急促,呼吸也变得愈发艰难,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从脸颊滚落,吧嗒吧嗒砸在衣襟上。
  余寂时心情沉重,任由她的指甲掐入自己的手掌,掐出深深的、月牙型的红痕,甚至渗出血丝。
  他心中痛楚难当,恨自己无力为她分担半分,想到那恶魔般的男人竟与她同床共枕十余年,他无法想象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与折磨。
  余寂时沉默无言,目光低垂,落在她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上,脉络略显狰狞。
  他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指尖微微颤动,像是一片羽毛般轻柔地安抚,无声地安慰着她。
  程迩此时却显得异常冷静,漆黑的眼眸忽明忽暗,紧紧凝视着郭韵的脸,语气淡漠,却直击要害:“郭韵,你明知你丈夫杀人分尸,甚至枪杀警察,却整整五年都没有报警,今天是为什么来?”
  他目光近乎审视,令郭韵一时哑口,她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满腹的委屈强行咽下,声音急切而颤抖:“我当然想报警!可他,他威胁我,他逼我隐瞒,否则他就会杀了我!我也曾尝试逃跑,可……可我逃不掉……他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我……”
  说到这里,她盈满泪水的眼眸忽然闪过一丝光亮,仿佛在漫漫长夜中终于等到了破晓的曙光。
  她这时情绪转折,破涕为笑,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解脱的喜悦:“今天我终于逃出来了!我等了太久,终于等到了机会。我攒了很久的安眠药,全都下给了他。现在他在后厨睡着了,我偷跑出来了!”
  “……”
  程迩静静地注视着她,良久未发一言,眼眸深沉如渊,难辨情绪,指尖毫无章法地轻敲两下键块,仿佛在考量她话语中的真伪。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浓密的睫毛化作一片阴翳,压覆住眼底的波澜。
  空荡的询问室里,只剩下女人凌乱的抽泣声和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待到郭韵的手稍稍松开,余寂时也从沉痛的情绪中抽/离,抬眼望向程迩。
  只见他坐姿笔直,神色冷峻,依旧保持着十足的理智。余寂时微微一怔,心中疑惑程迩为何对郭韵心存戒备,同时不由自主地转移目光,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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