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彭穗丰咕咚一声吧唾沫咽下,额头上有汗水细细密密地渗出,随着头颅小幅度的颤抖,顺着鼻梁缓缓滑落,滴落在桌面上,发出细微如细针落地的声响。
  将近一分钟都没有得到回应,余寂时抬眸看向彭穗丰,对方深深低着头,令他看不清神情,可轻微抽颤的手指却将他的紧张暴露无遗。
  “你前年突然发迹,短短两个月买房买车、大肆挥霍,消费记录每一项都可以查清楚。”余寂时目光沉静,瞳眸里透出清明的光亮,不紧不慢地追问,“古玩倒卖是如何一夜赚得两千万,你也一齐跟我们讲讲?”
  彭穗丰深吸一口气,嘴唇抿紧,这件事被发现他虽然有所预料,但也确实想不到什么很好的应对方式,于是打算将沉默贯彻到底。
  空气仿佛凝固,彭穗丰也一动不动,对余寂时的盘问置若罔闻,仿佛一尊静止的雕塑,任是他如何盘问,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余寂时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言语温和,显然并不算犀利,然而对付彭穗丰这样的人,少不了有人唱白脸施压。
  审讯进度的停滞不前,令坐在一旁高高挂起许久的程迩终于有了点儿动静,他直起身来,掀开眼皮紧盯着彭穗丰,目光一如既往冷漠、凌厉。
  “古玩行业的利润率并不高,赚着零售倒卖的钱,却一夜进账两千万,如此暴利,你是涉足了什么黑灰产业吗?”
  他嗓音慵懒,语调平稳,手肘撑着桌面,宽大的手掌将下颚托起,微微歪着头,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一问。
  彭穗丰骤然抬头,反应极其激烈,声音明显高了几个分贝:“怎么可能啊!我要是有这门路还用得着卖古玩?”
  这说得倒是实话,只是没有门路。
  余寂时指尖动作一顿,循声看向他,他此刻脸颊涨红,抻着脖子,侧颈青筋暴起,眼神里透出恼羞成怒的愤恨。
  似乎是被一身干净泼了脏水,遭遇了天大的污蔑。
  对方的反应似乎是意料之中,程迩弯了弯眼眸,声音染上点儿讽刺的笑意:“那合法的事儿怎么不能说?怕我们掌握了你的生财之道,抢你生意不成?”
  又是将近一分钟的沉默。
  彭穗丰终于恢复冷静,脸上没有了多余的情绪,干裂的嘴唇被舌尖的口水润开,眼神左右飘移,突兀地转移话题,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程警官,你们查的是那人骨笛的来源,我这两千万和那东西无关,来得合理合法,关于这件事我有权保持沉默吧?”
  “嗯,是这个理儿。”修长骨感的手指轻敲侧脸,程迩垂着眼帘应声,紧接着歪头一笑,“那就不纠结两千万,既然我们从你账户里都查不出这人骨笛的来源,你自己也不肯说,我们是不是也有理由怀疑杀人制笛是你本人啊?”
  第139章
  彭穗丰一下就炸了,满脸愤怒,眼神凝结成犀利的冰刃,恨不得剜开他的皮肉,将他开膛破肚,口水随着他的激荡的话音一同喷出来:“亏你还是个警察,你们无凭无据,凭什么这么污蔑我!”
  面对他的责骂,程迩不甚在意,轻飘飘地笑了一声,敛眉垂下眼睫,压覆住眼底的轻蔑,语气透着几分挑衅:“那你倒是讲清楚这人骨笛的来源,证明人不是你杀的,狠狠打我的脸啊。”
  明知对方是故意激他,彭穗丰极欲辩驳,嘴唇张张合合,半晌吐不出来半个字,只得熄了气焰,咬着牙根沉默,两腮的赘肉都被气得发颤。
  程迩凝视着他,丝毫不畏惧那凶狠的眼神,接着又问:“人不是你杀的,但有参与?”
  “当然没有!杀人的事和老子毛线关系都没有!黑灰产也是!骗你老子倾家荡产!”彭穗丰信誓旦旦回应,由于面部过于用力,脸上的褶皱都裂得更深。
  余寂时始终静默不言,一直细致入微观察着他的表情。他似乎对杀人的事一直很抵触,对黑灰产业的字眼也极其抗拒,大概率是真的没碰过,才会在被污蔑后感到无比耻辱。
  并且对于一个贪财的商人而言,“倾家荡产”这种字眼确实算得上是毒誓了。
  可即使没做过这些事,他明知骨笛材质为人骨还转卖而非上交公安局,更是在家中私藏枪支,又能有多么无辜?
  空气静止许久,只有浮尘在眼前荡,如同层层叠叠的雾,可明亮冷冽的灯光照下来,一切都变得清晰分明。
  程迩宽阔的肩膀舒平,身体骤然前探,胸膛抵在桌沿,两条手臂抬离桌面,一手比成手势“八”当作枪支,一手作握枪态,修长的手指化作枪口,直指彭穗丰的额头中心。
  看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彭穗丰瞳孔骤然一缩,心脏的跳动瞬间停滞,恐慌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铺天盖地席卷大脑。
  程迩歪了歪头,唇角一翘,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突兀地开口问道:“彭老板,你会打枪吗?”
  彭穗丰双眸圆瞪,两颗眼珠微微凸起,血丝蜿蜒着爬满眼白,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什么意思啊,少弯弯绕绕的!”
  “彭老板爽快,那我就不做无用的铺垫了。”程迩的双臂自然垂下,向后仰躺,姿态愈发慵懒随意,“我们在你家中卧室床底发现一把军用型号手枪,在你账本里没有找到关于人骨笛进货支出和转卖收入的款项,又紧接着在你账户中发现无头无尾的一笔两千万打款……”
  他声音平稳,语速渐快,说到最后一字时戛然而止。
  停顿片刻后,程迩掀了掀眼皮,眼神冰冷,声音也变得毫无温度,“这三处异常,你一一跟我们解释一下吧。”
  彭穗丰浑身一阵颤栗,干瞪着眼不肯说话,被程迩极具穿透力的眼神盯得发毛,很快便败下阵来,丧气低下头。
  “你私藏的那把枪支属于非法制造,这一类案件是公安系统高度重视的。这把人骨笛牵扯到五年前的一起刑事重案,而那两千万的打款能追溯到境外,就算你不肯解释,我们也是一定要查下去的。”程迩盯着他的脸,面无表情,声音不夹杂任何情绪。
  “你一直拒绝坦白、躲避责任,无非是涉案不深,想浑水摸鱼糊弄过去,我现在和你讲清事情的严重程度,坦白与否依旧在你。”
  程迩说到这里,彭穗丰显然已经有些动摇,胸脯起伏,眉头紧锁,被铐住的双手指甲掐住桌面,指关节青里泛白。
  他微微眯着眼,在古玩市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到底不是个傻子,此时还在评估风险,思考程迩这话的真实性,权衡这件事的利弊。
  程迩却不愿给他冷静下来犹豫思考的机会,无情警告:“彭老板,我也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最后问你这一次。”
  “……”
  见彭穗丰依旧不言语,程迩也不再等待,给余寂时递了个眼神,就作势要走。
  “等等!”
  彭穗丰这下终于是急了,满脸的焦急和迫切,额头上的薄汗聚成汗珠,随着他剧烈抬头动作从脸颊滚落。
  “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余寂时动作一顿,抬眸和程迩四目相对,潋滟的眸光、明晃晃的笑意,就这样一齐落入他眼底。
  心尖微微一动,他唇角不由自主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又和他一起坐回原处。
  程迩坐下的动作不紧不慢,犀利的目光移回他脸上,端起双臂盘在胸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口解释。
  彭穗丰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其实这事儿就没啥复杂的,说就说呗,反正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他一口气说:“就在前年七月份,我在西风道古玩市场摆摊,临近收摊时间,我被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瘦高个子男人找到了,他问我想不想发财……”
  “我当然想!”
  他语气忽然激动起来,声音高昂,一个个字在胸腔里震荡,眼神仿佛燃着火光,“我彭穗丰干这个快二十年,赚的钱勉强够用而已,就是因为我没钱,老婆才会跟别人跑,儿子也不愿意跟着我!相亲也被人看不起!我这辈子倒霉透了,只是没有好运气,缺少一个发财的机会而已!”
  程迩并未作声,冷眼漠视他这番激情万丈的演说。
  余寂时薄唇抿成一条线,凝视着他的脸,颤抖的赘肉、暴起的青筋,还有那抻长的脖颈,活像一只心高气傲的公鸡,昂首阔步,哪怕事实摆在面前,都不愿承认自己能力不足。
  见两人都没什么反应,彭穗丰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忽然有些泄气,但依旧满脸埋怨:“但我也跟那人说了,违法犯罪的事儿我可不做,我虽然想发财,但我更想有命花……”
  “后面他就拿出一个布袋,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子,把那把骨笛和那把枪给我看。我当时也是吓一跳呀,骨笛那时候我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做的,但枪我还是认识的!这是违法的呀!”
  说着说着,想起刚刚那句“违反犯罪的事儿我可不做”,他不由得有些心虚,声音低了几分,“但我也是鬼迷心窍了……他跟我说,只要我帮他处理这两个物件,他就给我两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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