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他话音还未落下,余寂时便已经恍然,他险些忽略掉彭穗丰表达中的这个矛盾。
他强调着诚信第一,说自己不卖假货也不会欺骗消费者,可偏偏一把普通的骨笛卖出一千六的高价。
普通骨笛大多是两三位数的价格,而这把骨笛的做工称不上精良,若是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显然值不得一千六百元。
“在报案人笔录中,买家提到,你在售卖时用极其华丽的语言描述这把笛子的来历,说它是游牧民族末代贵族传递给子孙的,距今已经百年历史,而那位贵族后代作为朋友赠给了你,有很大的收藏价值。”程迩单手撑着脸,随手翻了翻文件夹,捏着纸张边缘扯出一页,不紧不慢地开口,“是这样吗?”
“对、对……我差点给忘了!”没想到程迩会帮他圆上谎,彭穗丰立即点头应下,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转瞬即逝。
“彭老板记性挺差。”程迩随口扯着闲话,紧接着眉眼一弯,话锋猛转,“那就请彭老板帮忙联系一下那位贵族后代朋友,我们找他了解下情况。”
彭穗丰笑容僵在脸上,猛地一噎,嘴唇翕动,扯得唇瓣裂开口子,渗出一丝血液,渗入口中,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余寂时看着彭穗丰失控开裂的表情,余光扫过程迩笑得真诚的脸,唇角也隐约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对待彭穗丰这样满口胡话的狡诈商人,程迩的讯问方式显然更容易将他的心理防线攻破。
彭穗丰深吸一口气,也明白程迩绕了这样一大圈,完全就是在戏耍自己,盯着他那张笑脸,眼神中的恨意渐渐浮现,愈发清晰和真切。
他仿佛是破罐子破摔:“行,我承认是我骗人了行了吧!这古玩界的东西真真假假,我也没有什么慧眼识珠的天赋,我进这货的时候就被骗了,也花了不少呢,好歹得赚点儿吧!你们去古玩市场里逛逛,假货卖高价的占大头,我们都得吃饭好不好?”
他一句比一句声高,像是被逼无奈,可依旧用力过猛,乱飘的眼神还是在告诉余寂时,他在说谎掩盖着什么。
程迩懒懒地“啧”了声,眼神里的戏谑呼之欲出,倒也没继续捉弄他,将讯问拉回正题:“这把骨笛从哪里进的货?”
“我是真不记得了,”彭穗丰努了努嘴,小声嘟囔着,不知想到什么,眉眼间闪过一抹狠戾,“我也是真的没少被骗,都是一帮孙子,心思精着呢,这仇根本记不过来!”
余寂时闻言轻扯唇角。他前一句话发虚,大概率是说谎,后一句倒是骂得真情实感,大概率是讲到现在为数不多的真话。
程迩看着他自顾自地瞪着眼,似乎在回忆自己的被骗过往,沉默半晌,忽然问道:“进货卖货的账本儿放哪了?”
彭穗丰越想越气,正在气头上,没过大脑便脱口而出:“放家里了。”
话音一落,他骤然睁大眼,浓浓的后悔从心底涌出。他又不是蠢,当然明白程迩问账本的事意味着什么。
他要对账,找到那笔进货款,从账本查到银行账户。
彭穗丰一瞬间显得有些慌乱,努力调整着呼吸,但浓重的一声鼻息还是清晰地回荡在寂静封闭的审讯室里,清晰地落入对面两人的耳中。
他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还怀着一丝侥幸心理,露出一个极其伪善的微笑:“您二位就查吧,放心查,我老彭的账本肯定没问题的……”
“查,肯定是查啊。”程迩唇角上挑,唇角勾勒出一抹极其恶劣的弧度,火上浇油地学着他重复道。
彭穗丰腮帮子紧绷,磨了磨后槽牙,险些装不下去了。
余寂时见程迩已经开始收拾桌面的材料,也将证物和报案人笔录装进文件袋,刚站起身,就听见程迩状似无意地随口一提:“彭老板您知道吗,这骨笛虽然没有百年的历史,但五年是有的。”
余寂时动作一顿,望向审讯椅上的男人,他们有结束审讯离开的态势,他此时已经放松了放松了警惕,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得表情失了控。
彭穗丰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显然对此知情,更多的是对事件走向不可控的恐惧和惊慌。
两人从审讯室中推门走出去,迎面便是走廊的一扇窗,午间的阳光热烈而刺眼,透过蒙尘的玻璃洒落一滴的斑驳。
耳畔穿来一阵闹哄哄的讨论声,余寂时脚步一顿,循声望过去,就看见同事们簇拥着一个跛着脚缓慢行走的老头。
老头仪容整洁,身姿挺拔,笑容十分和蔼,即使已经两鬓斑白、皱纹遍布,但精神矍铄、身姿挺拔,看上去身子骨相当硬朗。
一群人似乎刚从监控室走出来,正缓缓迎过来,和两人碰上。
老头手指扶了扶老花镜,眯着眼和程迩对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显露出一丝冷淡,脸色变了个彻底。
余寂时有些茫然,下意识看了眼程迩,他表情未变,神态松弛,眉尾扬起,语气莫名有些阴阳:“甘老您怎么不笑了,不会是不想看见我吧?亏我还挺想您的呢。”
听到程迩话中的称呼,余寂时立即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甘老前辈。
余寂时稍微有些震惊,他原以为甘正国和章队师徒俩大概率性格相似,觉得甘正国应当是一个冷冰冰的、雷厉风行的人,却不想是这样一个慈祥的老头。
甘正国眉头微蹙,凝视程迩半晌,神色愈发复杂,似是不想和他僵持,终究还是松了口气,语气透着威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想我怎么不见人来?”
“我这不是不想影响您心情吗。”程迩耸了耸肩,满脸无辜,“您打五年前那会儿不就看我不顺眼吗?”
突如其来的火药味令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余寂时屏住呼吸,默默观察着两人的表情。
程迩人缘好是没话说的,能力出众,在人情世故上也是游刃有余,走到哪都能凭借人格魅力得到同龄人的尊重、前辈的喜爱。就算是有过矛盾的秦相宜,更多的也只是性格不合,对他的态度都是欣赏大于其他。
而甘正国看程迩的眼神很复杂,最明显的就是怨恨、斥责,又有欣赏、喜爱,但掺在一起,又多了几分释然与无奈的意味。
甘正国干瞪着眼,和程迩对视了将近十秒,抬起大掌朝着他肩膀用力一拍,“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廊道响起,一听就知道使了不少劲。
“对,就是不顺眼,我说了见一次打你一次。”
他固执地说道,语气却没有以往那么重了。
时间确实能磨灭太多恩怨情仇,程迩承受着对方的发泄,很痛,但他明白也就是三分力道,抬起手揉着肩膀,恰到好处地服了个软:“行,该打。”
甘正国的思维似乎也很跳脱,前一秒愤恨地报仇,下一秒就看向余寂时,脸上堆叠起满意的笑容,抬起手就要去拍他的肩膀:“你队里有新鲜血液了?很不错的年轻人嘛。”
程迩下意识侧身挡了挡下,语气难掩紧张:“您可别恨屋及乌。”
“我才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甘正国又是重重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一张脸憋得通红,“而且我看得出,你俩压根不是一路人。”
“?”
程迩蹙眉:“你怎么看的?”
甘正国深深看了余寂时一眼,盯着那双清澈乌黑的眼眸沉默了几秒,意味深长地道:“直觉。”
“……”
程迩刚捡起的素质又放下了,拖着语调嘲讽:“这么多年了,您的直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烂啊。”
第134章
甘正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作势要揍他,谁知他压根就不怕,依旧笑得肆无忌惮,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便走了。
“我办正事儿去,不便送您了。”
甘正国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沉默下来,倒也没再说些什么,眼见气氛冷凝,身旁的钟怀林忙热情地提了别的话题,这件事暂且揭了过去。
余寂时从头到尾都没说话,默默观察着两人的神情举动,实在猜不出两人究竟产生过什么方面的矛盾。
大家热热闹闹地聊,柏绎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他身旁,头顶有两根小卷毛翘起来,见他眼中含着一丝探究和疑惑,大咧咧揽住他肩膀,往他耳边凑,满脸分享欲。
“甘老和程队就是天生气场不合……你知道吗,五年前这起碎尸案是我们头一次合作,甘老一开始就不是很喜欢程队,两个人行事风格有差异导致侦查方向几乎完全相悖,虽然那时维持表面平和没吵过架,可两边都明显不认同对方。”
余寂时听闻后微微一顿,想到五年前程迩不过才比他现在大一岁的年纪,许是年轻气盛过于强势了,才会和甘正国这样的老前辈闹出矛盾。
可这样想依旧有些牵强,甘正国不像是一个不讲理的人,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小冲突就对程迩产生这样强烈的……斥责。
余寂时想不通,却对这种陈年恩怨没有特别强的求知欲,本想就此放下,下一秒柏绎就凑得更近了,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开口:“不过明面儿的冲突,还是因为后面另一起案子合作的一次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