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哦,是,差点忘了。”严承州一拍脑袋,眯起眼睛,露出困倦疲惫的眼神,“我方才刚换下班要回家休息,楼下碰到一个男人,指名找你们特案组,说有事要告诉你们,好像叫……孙庄喜?”
“孙庄喜?”
余寂时下意识呢喃,和程迩的视线在空气中相碰,能够清晰看见他眼中浓浓的意外和疑惑。
严承州见他们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懒懒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几分兴致,耷拉下来的眼皮有掀开,语速缓缓:“人已经带到一间接待室了。”
程迩沉默片刻,终于作出决定:“我和小余警官先去看看孙庄喜,钟哥和许哥直接搭档去审讯徐锐阳吧。”
余寂时和程迩被严承州带到一间询问室门前。
门微微敞开,透过门缝,他可以看见里面的人。
孙庄喜个子很矮,皮肤黢黑,坐到椅子上,桌面能没过胸口,一张崎岖不平的圆脸上,是坑坑洼洼的痘印。
他双臂放在桌面上,一双手合十对握,十指交叉,时不时舒张开来摩擦掌心,指关节都绷紧泛白,看上去异常紧张。
走进接待室,两人坐到他对面。
头顶的灯毫不吝啬地洒下明白色的光,接待室里光线明亮,恍若白昼,仿佛连最细微的尘埃都无法遁形。
余寂时看向他的脸,他脸上皱纹横生,由于蹙眉,眼尾都蔓延开深深的尾纹,而他眼眶猩红,嘴唇轻微地抖动着。
程迩神色冷肃,死死盯着他,不带任何情感,目光毫无遮蔽地、直勾勾地落在孙庄喜脸上,仿佛在审视。
孙庄喜一触碰到他目光,就连肩膀都轻微地抖动起来。
余寂时见状,唇角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语气温和地安抚:“孙庄喜先生,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和我们说,不用紧张。”
孙庄喜闻言,神色中涌出一抹感激,混浊的眼泪缓缓涌上眼眶,随着他的颤抖掉落,他吸了吸鼻子,深深吸气,酝酿了很久,才小声开口说道:“这件事,我憋了很久……我这个人,自小就胆小怕事,不想惹祸上身,真是不敢说……”
他眼神中透着一丝畏惧,余寂时轻轻叹口气,眼神温柔,夹杂着鼓励的意味,就这样无声地望着他。
似乎是感受到余寂时的鼓励,孙庄喜舔了舔干裂的唇瓣,拿起手边的纸杯,灌了一杯水,轻轻拍了拍胸脯,便深深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其实,这个案子,埋尸的这个阵法,我好像……是知道的……”
余寂时蓦地一怔,下意识微微倾身,紧接着询问:“你知道?”
“是。”
他垂着眼皮,咽了口唾沫回答,“这个阵法没什么特别叫法,就叫做招魂阵,传说人死后灵魂要在人世间存留一纪,也就是十二年。人死后一年之内,杀害三个生龄十二周岁的和死者同性别的孩童,喂养给那人的魂魄,就可召回那人的魂魄。”
余寂时一时疑惑,开口询问:“召回魂魄,怎么算召回?”
孙庄喜和余寂时对上目光,片刻后迅速移开,手指纠结,一边低着头颅掰弄,一边解释:“死者母亲要在人死后一年之内怀孕,传言怀孕八月之内婴孩还没有灵魂,召回的魂魄就会附到那婴孩身体中,随着母亲分娩重新降生。”
他话音一落,余寂时呼吸微沉。
怀孕?高迎晨的妻子此时正在孕中。
忽然,脑海中浮现出妇人扭曲的面孔,以及那句嘶哑的低吼,压抑的、偏执的,不带有一分一毫疑问的。
——“一定是男孩!”
一定是男孩。因为杀人作阵,召回的魂魄是男孩,所以一定是男孩!
余寂时恍然,眼眸中的雾气一瞬间消散,漆黑的瞳孔澄澈明亮,他稳了稳呼吸,强压下怒意询问:“那这个招魂阵,除了三个一年之内死亡的同性别十二周岁孩童,还有什么别的细节吗?”
“三具尸体等距离呈正三角埋在地下,死者骨灰、记录死者名字和死亡时间以及生父母名字和生辰八字的黄纸埋在正中央更深的位置,方便魂魄吞吃养料,此外,要取阵法中心挖出的土壤,洒在母亲养胎位置的方圆十米内,持续到孩子在腹中满八月,才可以离开阵法中。”
高迎晨院中的土壤样本,和尸坑土壤样本高度相似,大抵是作阵是他特地从尸坑里取出来的。
而孕妇不可以离开阵中,是需要人照顾的,高迎晨一直不曾离开菜秧子村、反复采取措施转移警方视线、拖延时间,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一旦他妻子怀孕满八个月,他那样聪明的人一定不会留在菜秧子村,在警方眼皮子底下搞动作。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余寂时按耐着心底的惊喜,下一瞬便听到身旁程迩语气如常地询问:“这么清楚,你是从哪听说的?”
孙庄喜怵怵瞟了程迩一眼,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时不敢开口。
直到余寂时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他小臂上,温和地轻拍两下,孙庄喜才长舒一口气,胸腔发震,似乎在竭力做着什么斗争。
他小声嘟囔道:“我也不记得啥时候从书上看到的,我家孩子死后,我就想起这个事儿了。我也动过心思,但我属实是不敢杀人,也不想……让别人家的孩子因为我的孩子死。孩子总会再有,没有也没关系,我和媳妇儿搭伴也能过一辈子。”
“我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确实不想让三个无辜的家庭再遭受这样的痛苦。”说着,他因为羞愧而脸颊涨红,“因为我动过心思,所以印象很深,这案子一出,我就立马想到了这一点,成天睡不着觉,恐怕自己被牵连,然后在破书烂纸里翻翻找找,果不其然找到了……”
停顿住,他低头摸了摸口袋,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展开时满是折痕,皱皱巴巴的,就这样递到余寂时手里。
余寂时抬起手掌抚了抚纸面,将纸抚得稍稍平整。纸面不仅遍布折痕,还微微泛黄,想来有些年代了。
他垂眸看着,这张纸明显是书上的一页,下面有36的标号,背面还有字,都是繁体字。
纸面上画着一个细致的招魂阵示例图,下面是文字版注解,上面的内容和孙庄喜说的话几乎毫无出入。
见余寂时指腹摩挲着右下角的书页标号位置,孙庄喜搓了搓手,解释道:“这是我从书里撕下来的一页,这本书叫做《怪说》,放在家里……书皮很硬,很大一本书也不太方便带,我怕被人看见,就撕下来了,您二位要是有需要,随时可以去我家取……”
他无比坦诚,余寂时盯着他看了几秒,便抬头和程迩对视,见他垂着眼皮轻轻颔首,心下稍安,再次看向孙庄喜。
眼泪不知何时顺着他的眼角滚落,在脸颊上流下一道道泪痕,他眼眶依旧红红的,像受惊的鸟雀,缩着脖子抿唇不语。
从头到尾,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余寂时都能感受到孙庄喜心底浓浓的恐惧。他胆子小,性格懦弱,能够将这些事告诉他们,不知道要做多少准备、花费多少勇气。
两人站起身,孙庄喜始终低着头,偶尔看两人一眼,也小心翼翼站起身。
余寂时忍不住朝着他微微弯下腰鞠了一躬,认真地,真挚地感谢道:“谢谢你能够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
孙庄喜似是微微一愣,眼眸都睁大了,良久都眨眼,混浊的瞳孔里不知是什么情绪翻滚着,他唇角抽搐,扯出一个笑容,眼泪再一次落下。
笔录打印出来让他签字后,两人便告别孙庄喜,直接往临时办公室走。
只有覃析坐还在办公室里,他似乎相当疲惫,正趴在桌上休息,呼噜声十分规律,显然是睡得很熟。
饶是再不忍心,程迩也还是将他叫醒,见他刚睡醒神色懵懂,停顿了几秒,随即简单交代一下情况。
覃析也是立刻醒过神来,立即去找严承州,从重案队里抽调了些警力,便跟着他们直抵菜秧子村。
这条熟悉的山路走了一遍又一遍,此时正是晚上八点钟,天黑得透彻,天空深沉幽邃,周围寂然无声,有细碎的星子闪烁,忽明忽暗。
月光稀薄,未能照亮这远山近林。远山轮廓模糊,化为一道墨色,于尽头处消逝,林木在夜色中渐次深沉,叶叶相叠,与夜色融为一体,难辨其形。
风过林间,裹挟着一丝凉意。
一辆辆车有序地停置在尸坑旁,紧接着车门被打开,一队人拿着工具便从尸坑边缘顺序跳下去,用工具测量过,找到了三个埋尸位置的中心位置。
覃析蹲在上面,指着被铁铲画出十字的位置,下达指令:“挖,挖得更深一些,务必挖到东西。”
“得嘞!”
一队人干劲十足,轮流上阵,一番尘土飞扬,尸坑中央的位置被挖深近一米。
忽然,在一阵撬开土壤的沙沙声中,出现一道沉钝的金属声,铁铲与坚硬物体触碰的瞬间,一名年轻警员高举手臂:“覃哥,程队,这里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