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紧接着,程迩撑起身子,从后座跨到副驾驶,给那人腾出位置。
得了程迩的授意,余寂时随即按下了解锁键,车窗缓缓降下,他扬声喊到:“你从另一边上车吧!”
那人听懂了余寂时的意思,感激地露出笑意,连忙跑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上了车。
男人身上有浓浓的霉臭味,充斥在封闭的车厢内,令人简直想要干呕,程迩默默把驾驶位的车窗打开,哪怕雨水会洒进驾驶位,也要散散车内的气味。
余寂时递给男人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拭脸上的雨水和身上的湿衣。
男人接过毛巾,连声道谢。
透过后视镜,程迩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他身上穿着一身不知大了多少号的衣裳,此时湿湿的贴在身上,显露出他骨瘦嶙峋的身材,都能清晰的看清楚骨架。
然而面对一个陌生人,程迩尚且生不出余寂时那样的怜悯心,语气冷漠得不夹杂任何情感:“你是这菜秧子村的村民?”
男人咧开嘴笑了,露出歪歪倒倒的一排牙齿,回答道:“是、是的嘞。我不是在这附近遛一遛弯嘛,没想到这雨哗啦就下了起来!”
程迩从侧壁拿出一把雨伞,递给他说:“我们这儿有把伞,现在雨正好不大,你可以打伞回家。”
“啊?”男人明显懵了下,左眼干瘪着,但右眼却滴溜溜转了一圈,脸上露出悲哀和羞愧,“没、没有家。”
程迩轻眯眼眸:“你不是说自己是村民?”
余寂时感觉到程迩对这个男人的敌视,嘴唇微动,本想继续沉默,但感受到身旁人被质问得浑身发抖、满脸恐惧,还是忍不住出口安慰:“别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就行。”
“我家上面多、多少代了,都是这村子的村民,到我爹那、那一代呀,和村里人赌…钱,把房子赌没了……我现在也没钱赎回来……白天去村子里打工,晚上就在这林、林子里随便找个地方睡。”
男人不像是急的,本来就有些口吃,抻着嗓子结结巴巴的说完话,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眶,语气透着一丝愧疚,“刚刚我的眼睛没…吓到你们吧?这是之、之前我爹输了钱,用我的眼睛抵的债,是我很……很小的时候,被债主给挖下来的。”
闻言,程迩罕见地沉默了,但还是用探究的目光,静静凝视着男人。
余寂时轻轻叹了口气,他向来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只能拿一瓶矿泉水,拧开递到他手边。
“谢、谢谢哈……”男人接过矿泉水瓶,又嘿嘿笑了声,一边道谢,一边随口问道,“你们看上去也不像是游客,是来这边办案子的警察吗?”
第91章
车厢内的光线昏黄暗淡,雨水落在窗玻璃上,稀稀落落地响,余寂时也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试探,眸光一顿,刚欲随口糊弄过去,前座的程迩便懒洋洋开口了。
“警察?”程迩将湿透的毛巾叠好搭在椅背上,余光落在他笑得僵硬的脸上,“前头那两辆车是警察,我们自驾游路过这边,就被他们拦下了。”
“啊,这样……”男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程迩肩颈向后靠,贴在椅背上,继续透过后视镜看他,语气松弛,随口问道:“你们这村子是个旅游村吧,我们做攻略记得看到过,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害,这事说…来话长,但咱长话短说,”男人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就前头山脚下那片田,你们能瞧见不?原本是村、村里的公田,被孙超家的包下来,这些天预备开垦…出来,结、结果土翻到一半,翻出来人骨!孙超家的也是胆小,直接就报了警。”
“孙超家的,也是没脑子!这…人、人骨一挖出来,警察就把村子给封了,这半个月过……去了,案子没啥进展,村子也不、不能继续开放营业,这下好了,谁、谁也别想赚钱!”
说着,他还颇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杂乱的长发间散发出更浓的霉臭味。
程迩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微微侧过头,默默盯着玻璃上流淌的连成线的水珠,大约过了几秒,不急不缓地轻笑一声,说:“那是够倒霉的了。
男人听到他附和,一下子就激动起来,黑黝黝的凹陷的脸颊涨起红晕,脸上还有脏污的雨水向下流淌,肩膀都有些颤抖:“那可不是!这些警察也、是够烦人的,这死、死人只剩下骨头了,明显是死了不止一天两天了,这么久了也没…啥事发生,这案子还有、有什么查的必要?”
程迩敷衍地又笑了声,低沉的声音透着细微的薄凉,指尖缓慢地轻点车窗,随口转移话题,试探问道:“话说你们这边是不是有那种鬼啊神啊的传说?这不会是有人杀活人埋地底下喂给饿鬼了吧?”
“嗐,谁知道呢!”男人啐了口唾沫,舌头抵着腮帮子上,搓着粗糙的脸皮,愤愤不平道,“这事儿不说也没、没人知道!老子真是被孙超家的蠢货还有那帮死、死脑筋的警察,害得不小!”
程迩乜斜他一眼,猜测道:“看来封村对你的影响很大。”
男人重重点头,因为激动吐字更快,显得很模糊:“那可不,村子封了我就没活干,没活、活干我就没钱,没钱就吃不上饭哩!”
余寂时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漆黑的瞳仁有细碎的亮光在闪,轻声安慰道:“很快就会过去的,希望村子能早些日子重新开放。”
程迩对此不置一词,三言两语的交流,他就能感觉出这个男人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也懒得再开口了。
后半夜,余寂时又有点低烧,脸色有些苍白,意识也渐渐昏沉。
雨刷器机械地左右摆动着,淅淅沥沥的细雨依旧不知疲倦地落在窗上,如同飞蛾扑火,转瞬就被拂去。
窗外雷声轰鸣,程迩从背包里找到一件外套,转身递给他,让他盖上点儿御寒。
撑不住困倦的眼皮,余寂时很快便睡着了,衣物因湿气而微微贴肤,冰冷冷渗进了滚烫的皮肤里,降低着他身体的温度。
夜色渐浓,雨短时间不会停,程迩也闭目休息,车厢内一时间十分安静,显得雨声愈发清晰。
昏黄灯光下,一只手悄然探出,干枯如柴骨关节夸张地凹起,手指小心翼翼划过座椅的缝隙,娴熟地摸索着储物格,狭细的眼睛时不时瞟着身旁的人。
他摸找半天仍是徒劳,便缓缓向前探身,悄悄靠近程迩座位上挂着晾着的外套,手指溜进沉重下垂的、有明显手机轮廓的口袋。
忽然,一只修长的大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那力道很重,男人吃痛,忍不住嚎叫出声:“松、松松松开!”
这一声哀嚎直接就把余寂时惊醒了,他眯着眼睁开,就看见男人的手臂横在面前,他一只手伸进了外套口袋里,被程迩攥住了手腕。
余寂时瞬间清醒几分,仔细看向男人伸进的口袋,里面明显放着手机,他如今的动作,想要做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程迩轻嗤一声,松开手,男人便立即收回手,看着手腕上被捏出的红印子,委屈地搓着,低头一言不发。
程迩将搭在车座上的外套拎起来,雨天被打湿后,又浸在湿润的空气里,现在还湿答答的,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都冰凉凉的。
开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钟。
透过后视镜,瞥见男人揉搓手腕的动作,程迩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嗓音寡淡平静:“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男人张了张嘴,一时哑口。
余寂时垂眸轻哂。自己还是警惕心太弱了。这男人总是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他确实是怜悯心泛滥,险些被他骗过去。
程迩丝毫不给他面子,慢条斯理拆穿他:“从上车开始眼神就不老实,又直接开口问我们是不是警察,你的目的性有点太强了。”
男人一脸蛮横,丝毫没有心虚的意思,冷哼一声:“哪有!我刚刚就是看这衣服快掉下去了,帮忙托、托一下,你们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抬眸望了望窗外转小的雨,程迩声音不重不轻的,不带有一丝感情:“车里有行车记录仪,也有执法记录仪。”
顿了顿,他挑眉,斜睨他,露出无辜的笑容,“不如别下车了,跟我们回局里坐坐?”
男人猛然瞪大眼睛,终于还是理解了程迩话中的意思,指尖微微发颤,舌头舔过干裂的唇瓣,又转头看了眼余寂时,见他神色冷淡,一时间屏住呼吸。
“砰——”
他手臂磕在车壁上,忍不住哀叫一声,紧接着就拉开车门,慌里慌张地下了车,还崴了脚,一瘸一拐的跑进了雨里。
余寂时眸光微动,薄唇微张,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喊住他,现在雨势很小,见他往村里跑,大抵也是能够找到避雨的地方的。
程迩摇下车窗,把车锁上,将座椅放倒,椅背碰到他大腿,他像是隔着椅背躺在他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