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达哥他姓柴,柴立达。”孔顺说着,搓搓手一摸腿侧,最终在左兜里掏出一张卡片,上面浸着点儿干涸的血迹,他用手抹擦干净,递给程迩。
手掌上蹭上血迹,与掌心汗液相融,鲜红晕开一片,孔顺瞳仁微微一晃,颤声解释:“是我来的时候太急,大腿蹭到了玻璃,玻璃扎进去流的血。”
稍稍一顿,他声音愈低,神色恍惚,双眸中弥漫着水色,恐惧到失去光亮,“十八号那天,我协助达哥与阿林,坐在货车车箱里,把尸块推下去抛尸在马路上,之后摸黑往路边走。我当时特别害怕,说了太多胡话……直接惹怒达哥,被达哥打晕了。”
说着,他粗茧满掌的大手轻轻抚上双膝,又抚摸着脖颈,上面的掐痕褪了些色,但指甲印依旧清晰刻在上面。
他止不住地颤栗,脑海中似乎浮现出当时自己涕泗横流、被一脚踹倒,跪在地上求饶的模样。然而,那时只换来达哥暴怒的掐脖殴打。
咬了咬牙根,孔顺哽了下,口腔里弥漫开的浓重的血绣味令他清醒,继续说:“被达哥打晕后,我就被他锁在车的后备箱里,昨晚才醒来。”
“我发现后备箱与车后座相连,就挤进车厢,用后备箱的斧头砸破了前玻璃,逃了出来,还顺走了达哥遗落在车座上的身份证。”
“当时那辆车停在荒郊野岭,位置在阚山山脉北边儿,红安镇在南方向,我就一路向南跑,基本上没歇着。那时候脑子很乱,可也想着事儿,一直跑到老爷儿出来,我到了县城,累得走不动,在街上休息一会,就直接来了警局。”
他话音一落,余寂时就怔住,察觉怪异,抬眸与程迩的目光对上。
按照达哥的谨慎细心程度,怎么可能把身份证放在车上?又怎么敢留斧头在车上,放心把孔顺连车带人丢在野外?
程迩用纸巾将那个身份证证件擦拭一边,凤眸微眯,仔细检查这张身份证证件,从规格尺寸、图案布局,再到文字信息,看上去一切都与真证无异。
姓名为柴立达的男子脸部轮廓有些崎岖,薄嘴唇,蒜头鼻,鹰隼般犀利的双眼投射出冷漠的目光,静止于照片中,却好似下一秒就能冲出小小证件。
“据我们所知,达哥脸上有很明显的黑痣,”程迩懒洋洋挑眉,将薄薄一张身份证夹在指缝间,朝着孔顺晃了晃,语气冷淡,“你确定,这是达哥?”
程迩这是在诈他。
余寂时修长的指在电脑键盘上一顿,余光瞥见程迩,见他似笑非笑地歪着头,便知晓他还并未对孔顺放下警惕。
孔顺疑惑地“啊”了声,尾音上扬,不可置信地抬眼看过去,而后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指了下鼻子下面的位置,说:“达哥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从脸颊这里,一直到脖颈,蜈蚣虫子似的,没记得有痦子。这身份证上的照片没有疤,但确确实实是达哥。这鼻子,这脸型,一模一样的。”
说完,他还蹙起眉猜测:“也许办身份证的时候还没那道疤,但五官是真真切切的没有变啊。”
余寂时从程迩手中接过身份证,也翻面仔细检查一番,并未看出什么瑕疵,最终同样将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中的人面相便十分不善,那双狭长的眯缝眼,好似藏着深不见底的渊。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令余寂时生出了几许迷茫。
这个人,怎么好似在哪儿见过?
可如果如林河洲和孔顺所描述,达哥脸上有一条很醒目很狰狞的长疤,他扫过一眼,就该有清晰的印象啊。
程迩唇角一掀,似是觉得有趣,眉梢眼尾都藏不住愉悦,骨感指节规律且有节奏地轻敲桌面,与木质桌面相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声音在安静空旷的询问室里无限放大,震耳欲聋,莫名有一股慑人的冷凝气氛,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那奇怪了。”他嗓音懒倦,似是随口一问,“你觉得达哥是个怎样的人?”
孔顺摸不清程迩的意思,只能知一答一:“就……很古怪,死狠死狠的一个人,很强势。我和他接触并不多。每次需要绑架或是抛尸,他都会给我发消息,直接去他规定的位置等,在这之外我都见不到他人的。”
“是挺狠的。”程迩一副认同的模样,随口补充,“你口中那个阿林,昨天凌晨横尸街头,尸体别切成一段一段的,你知道吗?”
孔顺一瞬间抽了口气,布满血丝的肿胀双眼死死瞪大,吓得身形一晃,椅子遭受他后坠的重力歪歪斜斜,险些翻道。
稳了稳身形,他气息凌乱,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阿、阿林……死……死了?”
第41章
他的恐惧根本不像是演的,一切动作都出自本能,显然是对林河洲目前的状态一无所知。
程迩看得清晰,眸光一闪,指尖骤然停顿,唇角弯了弯,语调平缓无澜,与平时无异:“吓到你了吗?骗你的,我们没查到阿林。”
心脏还在胸腔中剧烈震颤,孔顺好久缓不过气息,手掌一遍遍抚摸胸脯平息的恐惧感。
他憋着一张通红的脸,嘴唇颤动一下,似是想问他为什么骗他,却在目光触及程迩的目光时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忍不住低喃:“阿林……他就是、就是把人锯成、一段一段的……”
说着说着,眼泪又蓄在眼眶里了,声音也哽咽起来,显然是被程迩的胡言乱语吓到了,最初对“厉鬼索命”的恐惧再度充斥在脑海中。
“你喝口水,不用怕,阿林死了是完全没有的事。”余寂时轻扯唇角,稍显无奈地看了程迩一眼,随即安慰他。
孔顺紧张害怕的复杂情绪在余寂时的安抚下平息几分,然而刚缓过气,就无意间瞥见程迩的笑面,一时间又梗住。
程迩似乎没察觉到两人眼神中的怪异,依旧沉浸在盎然兴意中,紧接着问道:“阿林呢,这个阿林,是个怎样的人啊?”
孔顺拨浪鼓似地摇头,丝毫不敢轻视他的询问,迅速在脑中搜集答案,直接回答:“他我就更不了解了,我没跟他交流过什么。只知道人长得很俊,力气大,挺不爱说话的。”
“嗯,了解了。”程迩点头结束试探,随即收敛情绪,恢复平静严肃的模样,单刀直入询问,“你清楚未遭遇杀害的受害人的下落吗,达哥有没有什么集中的藏人地点?”
“这个我也不知道。”孔顺颇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脸自责地叹口气,“方才说过,达哥每次都是指定地点,让我去那里等他的……哦对,我和他联系是靠短信发信息,我记得他的手机号!”
他紧接着就背出一串电话号码,每一个数字,都和林河洲提供的那串电话号码重合。
可惜手机如今正飘荡在潮沙江里。
孔顺言语神态半是愧疚半是恐惧,不像是受达哥指使来自首的,那么极大概率,他苏醒后能够用达哥故意留下的斧头逃生,并且会来到公安局寻求警方的帮助,都在达哥计划之内。
林河洲轻易被捕同样包括在内。
程迩又询问了一些关于达哥的细节问题,孔顺都没能答出来,侧面印证达哥确实不信任两名同伙,但问题也变得棘手起来。
手掌中那张身份证件,在灯光的映照下微微反光,指腹顶着边缘翻个面,露出照片上那张令他感到怪异的脸。
这个身份证,显然也是达哥故意留下的。
余寂时眼尾低垂,大喜过后的失望,犹如翻涌涨起的浪潮,铺天盖地袭来,将大脑淹没,他一时间思绪停滞,混乱如麻。
下一秒,身旁人修长宽大的手便压下来,手臂擦着他后颈,懒懒搭在他肩颈,温暖而有力,熟悉的气息将他裹挟其中。
余寂时抬眸,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半明半暗,潋滟眸底若有春来,浅浅笑意中含着一贯的自信淡定。
“感谢你为我们提供的信息。”程迩转头,复于冷淡的目光在孔顺身上落定,毫无感情地开口,“签字按完手印,之后会有人带你去处理身上的伤口。”
孔顺小心翼翼地点头应下。
程迩抬头凝视着他,片刻后,目光从他泛着乌青、红肿着的下眼睑移开,问道:“达哥给你注射毒/品在什么时间,你知道是什么种类吗?之后有没有二次吸食、毒/瘾发作的情况?”
孔顺咬了咬干裂的嘴唇,说:“2月18号晚上……那一晚上我没睡着觉,中午就开始发作,一开始只是恶心不适,后来抽/搐,疼痛,就这么熬过了两天……”
他声音愈来愈虚,吸了吸鼻子,自悔道:“我尝试着忍住,但后来还是……”
说到最后,他心虚得发不出声音,对于程迩的问题,哪怕没有回应,答案都已经很明显了。
毒/瘾发作时万蚁蚀骨的痛楚,怎是常人能轻易忍受?身体的痉/挛剧痛、精神的狂躁恐惧,双重的折磨下,戒断的难度堪比登天。
程迩敛眉,轻轻颔首,接着问:“最后一次吸食是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