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鍪县这几日雾霾天气,以至于正片村庄在重浊的雾气下茫然又荒凉,几许院落灶里烧着几捆枯枝,大铁锅里滚烫的热水化作浓烟也腾腾盘绕而上,遮天蔽日。
约莫四点十五分,程迩手中用来联络的手机亮了亮,群聊里,是坐在监控前的柏绎发来的监控截屏,特意用记号笔标记了运水车的人。
【柏绎:已经利用移动监控看清楚了~目标人坐在副驾驶,按照车速计算,大概还有四十分钟抵达白瓷村村口!】
余寂时余光瞥到这个消息,心中安稳几分。
显然他们是幸运的。目前鍪县山区的运水工作是几人轮流,柏绎已经调了三个月的监控,发现这个轮流上岗简直毫无顺序和规律。如果今天不轮到翟玉明,他们便只能无功而返,自认倒霉。
【柏绎:喂喂喂!收到请回复!】
随着其余几个点位的同事回应,程迩也抬指回了个1。
安排已经相当清楚,不需要过多的交流。
时间逐渐进临五点钟,在后面山坡上俯观整个村落的警员立即通知了其他人。
已经等候多时,收到信息后,余寂时不免紧张起来,背部虚贴着墙壁,微微侧脸,紧紧盯着外面的路口处,手攥成拳。
这时身后人向前倾身,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无论如何,首先是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余寂时被他近乎气音却低沉安稳的嗓音灼得脊背绷直,随即回眸看了他一眼,乖乖点头应下。
终于——
鞋底摩擦水泥地面发出唰唰声,两人合力托着水箱穿过窄巷,进入十字交叉口,余寂时目光在一高一矮两人身上移动两次,便锁定在身材魁梧、穿着t恤衬衫的高大男人背影上。
他手臂肌肉看上去相当结实,从短袖处隐隐露出黑色纹身,侧脸向后扫了眼,侧脸在余寂时眼中一闪而过,几乎是面无表情,甚至透着几分厌世的烦闷。
就在这时,翟玉明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转头回望。
就一瞬间,和余寂时的目光撞上。
那双吊梢眼眼白过多,极其凶冷,他面色似乎未变,可绷紧下垂的嘴角和痉挛的眼皮却暴露了他的慌张。
此时此刻,在附近每个路口蹲守的警员纷纷露身,堵住他的退路,翟玉明瞥了眼水箱另一边,已然大惊失色的人,眼底溢出嘲讽。
此时距离翟玉明最近的余寂时掐准时机冲上前去。
而翟玉明似有似无地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用里将水箱甩向巷子入口处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余寂时的方向,紧接着一脚踹向同伴的腹部,让他抵挡住入口处冲过来的人。
“砰!”
水箱砸向余寂时的一瞬间,他眸色骤然一愣,抬腿踹向箱身,随着木箱散架,掉落木板砸到他的小腿,箱中水失去束缚瞬间倾洒而出。
“哗啦啦——”“吧嗒——”
余寂时被反作用力重得身形不稳,被身后的程迩及时扶住,见翟玉明正准备趁他站不稳从他们这一边冲破重围,忍着被划伤的痛,借程迩的力猛然向前一步,手掌如铁钳般用力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翟玉明挣扎着想要挣脱,却被余寂时摁住肩膀向后拽,紧接着,程迩也伸手钳制住他的花臂,一条修长的腿拦住他脚底动作,将他绊倒在地。
“噌——”
翟玉明双膝撞在地面上,此时其他警察也迅速靠近,接替两人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地按在地上,彻底制服住。
第23章
钟怀林给翟玉明带上手铐,狐狸眼眯起,嗓音中沁出嘲讽的冷意:“老实点儿。”
小腿处疼痛得有些麻木,余寂时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伏在面前的男人,一条健壮有力的花臂上青筋暴起,虽低着头,却能猜到他此刻面目的狰狞。
程迩静静睨着人,凝视几秒,便移开目光,似是懒得废话了,声音稀松平常:“把人带回去吧。”
穿过窄巷子走到主路,风口吹来阵阵冷飕飕的春风,雾霾被吹散了些,日光露出模糊的轮廓,暗沉的亮光正逐渐挣脱云霭束缚。
余寂时跟在队伍中,准备原路返回翻越山坡去寻车,身后却响起程迩清冽寡淡的声音。
“余寂时,你跟着我。”
不似玩笑他时几分鼻音、拖着腔调的慵懒,是他最原本的音色,不夹杂半分情绪,只是平淡清晰地吐字。
余寂时莫名觉得心跳声沉重了一瞬,转头便看见程迩抱臂站定在原地,见他神色淡淡不同往日,目光在他面上停顿了片刻,便被低垂的眼皮掩住。
两人和其他人反方向向村口走。
程迩并未言语,垂眸看向他的腿,被木箱的尖刺砸破了裤子,隐约露出一截脚腕,还在往外渗血。
余寂时一直注意到他的动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痛得稍有些麻木的小腿,那水箱装着水,砸过来实在是不轻,他甚至觉得骨头都滋滋疼。
淡淡眉峰轻蹙,他低声朝程迩说:“程队,我没事。”
程迩依旧不做声,直到走到白瓷村村门口,碰到在村口接应的刑侦队同僚,他从后备箱找来一个医药箱,跟余寂时一同坐到后座。
余寂时一时捉摸不透程迩的态度,敛眉沉默。
直到一双修长宽厚的手轻轻握住他的脚腕,掌心的温热仿佛能抚慰住紧绷痉挛的筋,余寂时瞬间身体僵硬,目光呆滞地看向程迩。
程迩俯着身,正轻抬他的小腿,见他依旧僵直着不肯动,抬眸看向他,语气透着几分无奈:“抬一下腿,我帮你看看伤。”
“我自己来就行的。”余寂时低声道。
程迩轻哂一声,膝盖向他移动,强将他的腿搭在上面,垫高几分,脊背弯下的弧度也放缓几分,和他平视,语气莫名有点儿阴阳:“你自己来就行啊?还真是我多余管你了。”
余寂时被怼得无言。
小腿处裤腿方才被他卷上去几寸,露出脚腕,匀长的小腿处,一道约莫三寸长的伤口,鲜红部分结痂凝固,另一部分渗出血液正缓缓流淌。
程迩拧开矿泉水瓶,润湿一截毛巾,细长骨感的指捏着一角,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又用消毒液润湿纱布,小心地轻覆在伤口处,为他消毒。
消毒水刺激伤口,剧烈的灼烧感令余寂时轻轻抽了口气。
程迩的动作似乎又轻了些,处理好伤口后,又拿出一卷绷带,干脆利落地给他包扎好。
“谢谢。”余寂时目光从他神色耐心温和的眉眼移开,开口道谢。
也不知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余寂时稍稍一顿,便认真认错道:“对不起,程队。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听你的话。”
“听话?”程迩低低重复了声,喉结轻滚,唇畔溢出无奈的笑音,斜睨他一眼,“他把水箱摔过来,你完全可以躲,而不是用身体迎上去。我生气是因为你下意识的决定丝毫不顾你自个儿的身体,而不是你没有听话。”
余寂时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却见他依旧侧过身望向窗外,只留下蒙着模糊光雾的侧脸,令他看不见神情。
恍惚想起了一些往事,程迩轻叹口气,又转回身看向余寂时,见他依旧看着自己,情绪低落,好似在为误解而愧疚。
程迩轻轻扯了扯唇角,抬指,骨节轻敲他的眉心,笑得轻松:“别皱着眉了。我不凶吧?怎么总觉得你把我当成长辈了。”
余寂时没想到程迩情绪的转变居然没有丝毫过度,却因他缓和气氛的话而眉目舒展,随即也露出淡淡的笑,极其认真地说:“但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
程迩难得没话说,咽下口气,才无可奈何地说:“我真没有为人父的喜好。”
终于结束这个离谱的话题后,程迩也没再挑起话题,侧身寻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便安静地补起觉。
一整日的大雾在日暮之时散去大半,来到峤州数日,余寂时望向窗外,落日燃尽,坠入绵延千里的峰峦,光罩翠林。
这青山本是秀丽的风景,不该是村民们走出这方寸之地的阻遏。
抵达市局时,已经入夜。
迎面撞上从市局出来的邹副队和梁方叙,一伙人熟络地打个招呼。
加班数日顶着巨大舆论压力的市局刑侦支队的同僚们一扫愁容,梁方叙忍不住慨叹一声:“这几个人轮班是概率事件,头一天就把人带回来了,这也太顺利了!”
“你们的收网行动也会顺利的。”钟怀林笑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伙人并无太多交流,余寂时跟着大伙上楼,回到临时办公室,打开灯,白板与桌面上的物品就静静置于原处,分明交错叠放有几分凌乱,落入眼中却变得井然有序了。
柏绎闲不住,又事事都好奇,已经同市局刑侦支队的同僚们打得火热了,方才顺道去街上吃饭,帮大家带了盒饭,放在保温桶里,现在还温乎着。
余寂时见程迩撑着脸,凤目低敛,似在闭目养神,便替他拿了一份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