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口普通话带着点儿京腔,令猴面男眯了眯眼睛,又添几分警惕,摊开手冷冷说道:“想在我们这儿问出点啥不太可能,我们不是村里人,是村里户主请来的房屋建筑工。外来工嘞,这边死人的事情一点儿不知道。”
“就是呢,怪晦气的,这村子哪里都一股土腥味。”离程迩最近的大块头耸了耸肩,拧起眉咒骂道。
程迩笑着,无所谓道:“没事,村儿里不见个人影的,难得遇到人,正好走累了闲聊两句又不是懒职怠职。你们现在歇着呢,在给那栋修围墙和屋顶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往前方在周围低矮房屋中鹤立鸡群的二层小洋房瞥一眼,顺带抬手指了指,“这栋还挺大,样式挺好看的,和村委会那栋挺像。邵书记的房子吗?”
余寂时不动声色扫了眼几个人的神色,都凝眉抿唇,警惕地相互交换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疑惑和慌乱,显然是被程迩这副“真”闲聊的态势弄懵了。
不过重要的是他们都未否认,而且如此频繁地游移目光,便说明程迩的猜测八成是对的。这栋新式房屋的的确确是邵文峰的私宅。
其实这倒是意料之中。邵文峰毕竟是衣锦还乡,甚至有违法犯罪嫌疑,之前总归积蓄了一些财富,足够他将老家房屋翻新又建二层了。
程迩随即看向不远处堆在路边的砖瓦堆,眉梢轻挑,似乎饶有兴致,自顾自感叹道:“很好的琉璃瓦啊?邵书记节俭成性,居然舍得用这么好的瓦……”
他这话虽是感叹,可落在他人耳中便多了别样的意思,余寂时瞧见坐在最边缘上的人低头扣起手指露出不忿之色,便知道程迩随口而出意味不明的话大概率踩到了关键点,令他们有了异样情绪。
大块头性格比较急躁,额头青筋显露出来,露出一副凶相,恶狠狠瞪着程迩,就要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你在这儿阴阳怪气暗示什么呢!”
程迩却敏捷地侧身一躲,站起身与三人拉开距离,顺手捞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把瓦刀,垂眸,伸出修长的手指粗略比了比长度,轻嗤一声,声音沁入凉意:“六七寸长的瓦刀……”
猴面男面黄肌瘦,眼底发黑,微凸的眼珠瞪得发直,因为紧张而面部肌肉紧绷,嘴角肌肉却松弛到颤抖,几乎是一瞬间,就扑过去想要抢夺。
余寂时眼疾手快出手攥住男人手腕,顺势摁住他肩膀将他制服,一脚踹在另一个凑过来的男人腹部,男人呲牙咧嘴捂着身体蜷缩在地上,而猴面男发疯似地想要挣脱,嘴里嚷嚷着:“我们还得干活,还回来!”
程迩眸光一瞬间冷了下去,开口嘲讽:“干活?用开了刃的瓦刀干活,哥儿几个是削砖瓦还是削人啊?”
似是山间微凉林风吹过,余寂时一瞬而浑身发冷。
七寸……开了刃的瓦刀?
第10章
一般瓦刀的作用是砍削砖瓦和涂抹泥灰,形状像刀,却并不开刃。只有一些极特殊的瓦刀才会按照需求开刃,用于特殊材质或更加精细的切割。
记得受害者的尸检报告中,判断凶器是七寸左右v型开刃刀具,竟与眼前这不起眼的瓦刀完全吻合!
余寂时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很快发觉猴面男妄图挣脱的小动作,掰住他另一侧肩膀,将手臂反制于身后,余寂时又曲膝顶住大腿,防止他逃跑。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分明深山老村气温凉爽,额头却已经渗出冷汗,边缘处的矮个子脚下踌躇,鞋擦得硬土地都沙沙作响,逃跑意图明显。
程迩淡淡觑了双腿欲动眼神飘忽的三人一眼,眉目寡冷,眼神锋利似霜刃,命令语气道:“蹲下。”
余寂时给猴面男戴上手铐,他一张脸颧骨凸起,脖颈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嘴里还嚷嚷着:“你们警察讲不讲理啦!抓不住杀人犯就乱抓人!我们几个外来工,怎么可能大晚上跑进村里杀人?一把瓦刀就说我们杀人,那家家户户都有菜刀,你们怎么不把全村人都抓起来!”
“村口儿有我们的人,你们逃不掉,省点儿劲。”程迩淡淡扫了眼站在不远处半蹲不蹲满脸慌张的人,懒洋洋警告。
“没有杀人说清楚就好,我们公安绝不会错怪任何无辜的人。”余寂时垂眸瞧着并不老实的猴面男,神色始终淡淡的,“你们要是和这案子没关系,就没必要紧张。”
程迩倏地轻笑一声,走到猴面男面前,微微俯身,细细瞧着他颤抖的瞳孔,询问:“你们几个上次吸/毒什么时候?”
“什么吸/毒?”猴面男下意识反驳,没想到程迩转身就不再看他了,一种被忽视的羞愤令他脸颊涨红。
余寂时再度打量了一下猴面男,他皮肤蜡黄,眼底肌肉松弛,看上去精神萎靡,再细细一闻,确能闻出怪异的香味,八成是沾染过不少。
他之前在分局刑侦大队,也参与过和禁毒大队的协同抓捕,接触过这一类人,也做足功课,但由于缺少经验,确实很难像程迩一般很快做出判断。不过在特案组接触的都是重案要案,积累经验也是必然的事。
程迩将几人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包捡起来,见另外的瓦刀基本都没有开刃,其余工具拾起来装进包里,他拎着包站起身,轻拍余寂时肩膀,说:“去和市局刑侦队汇合,先把人送回局里。”
这件事确实相当突然。原本两人的目的只是摸一摸村里的一些情况,发现一些别样的思路和线索,没想到会恰巧碰到这四个外来建筑工。这四名建筑工正在偷闲,地上散落的瓦刀与案件凶器条件吻合,且四人都疑似吸/毒人士。
恰巧撞上的一幕,这其中每一个疑点,看似毫无关联,可通过思维发散,确实又多出了不少思路和猜测,大抵是天助他们特案组吧。
另外三人在路途中尝试逃跑,却被程迩强硬控制住,又因着两人带着四名建筑工很快就和钟怀林、许琅碰上,四人就根本再无挣脱的可能,也就不再抱有侥幸心理,蔫巴巴地低着头乖乖跟随。
程迩和钟怀林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钟怀林就忍不住仰头爽朗笑了两声,抬起手臂重重拍了拍他肩膀:“你们运气是真不错呢。我和许琅往那边走半天没碰上人,倒是有几个阿婆摇着蒲扇唠嗑,可惜见着我们就立马散了。不过就你之前提过的猫狗的事,许琅特别留意了一下,还真挺奇怪的。一般来说村里都养些猫啊狗啊的,我们逛了那么久倒是没见过一家有养的。”
余寂时听闻后,微微蹙眉,说:“白瓷村村民这么抗拒警察办案,一致对外,一定也是事出有因。”
许琅依旧冷着脸沉默不言,剑眉紧锁,开口回应:“大概率是有人故意引导。”
钟怀林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是难掩的无奈:“白瓷村村民真真是迷信,鬼神之说挂在嘴边,甚至大部分人觉得,我们警方迟迟抓不到凶手是因为这几家人不敬鬼神,遭鬼神索命。我们办案就是和鬼神作对,一个个都避着我们走,怕极沾染上晦气。方才几个阿婆好像在聊什么,死人之前总半夜听见鬼啼声?那两户人死了之后,就再没听过声音了……”
程迩微微眯了眯眼眸,意味不明地重复道:“鬼啼声?”
钟怀林嗤笑一声:“估计是什么猫狗叫唤,或者是山风鸟雀的……”
话还没说完,钟怀林猛然停顿住,后知后觉发现了点儿异常,和身旁的许琅对视一眼,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嘶,有点奇怪啊,如果是自然事物,为什么两户人遇害后就消失了?倒是不能排除是村里人疑神疑鬼幻听了,但这个点属实是有点奇怪。”
余寂时默默听着同事们的讨论,调动着自己的记忆。
综合来看,这个案件存在的疑点确实不少。
凶手的犯罪动机究竟是什么?案发现场两户人家养猫的痕迹却整村不见猫影?比如过分热情的邵文峰究竟在掩盖什么秘密?四名建筑工人手中开刃瓦刀究竟是否是案件的凶器?村里人提到的所谓“鬼啼声”究竟是否存在又究竟指什么声音?
已然将近正午,四人押着四名嫌疑人循主路向前走,在靠近村委会大院的位置与市局刑警队相遇。
“程队,”徐队遥遥扬起手臂打招呼,明显是注意到了四人后面还跟着几个陌生面孔,不禁感叹一声“你们那儿居然真的有进展了?”
身穿体面西装衬衫、穿着皮鞋、满面春风的邵文峰笑容在脸上凝滞了一瞬,额头汗珠在阳光下闪动,恰如他那双狭细的闪着精光的眼。
“程警官,刚刚怎么不见您四位啊?哎呦,真是我招待不周了哈哈。”邵文峰讪笑着,又眯着眼打量起垂头丧气跟在后面的四名蓝色工作服男人,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他们……不是我请来的建筑工吗?他们犯了事了?”
“他们几个疑似吸/毒,麻烦您先叫附近派出所把人送去做个尿检。”程迩略过邵文峰夸张的语气和疑问,转头对徐队说。
徐队拍了拍身旁同事的肩膀,说:“先把人带到车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