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村委大院里的西厢房算是员工食堂,村委会员工都是本村的,平日里倒不怎么在这儿吃,所以整个食堂里就只有特案组的四个人,外加一个邵文峰。
  因着邵文峰在这儿,大家不好讨论什么,也就默默低头吃饭。
  晚饭煮了面条,是最普通的西红柿鸡蛋卤,端上来时邵文峰夸张地皱了下眉,用地道的峤州市方言朝着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也就是他的妻子喊道:“拿罐子肉渣酱来,市里来的警官今天难得在咱这里吃一顿呢!”
  特案组四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也并没有理会邵文峰的喜剧式表演。
  余寂时知道,其实一个人表现得越夸张越反常,恰恰就说明他心里越不安。可恰恰是邵文峰主动邀请他们来吃晚饭的,他为什么反而会不安呢?
  沉默了许久,余寂时抬眸看向程迩。
  已经是夕阳西下,绚烂的霞光落在窗沿,洒进食堂里,程迩五官本就立体,侧脸棱角清晰而漂亮,身上披着炽烈而鲜明的色彩,余寂时看着他,忽地有一种说不出的惊艳。
  他却很快移开目光,下一瞬就听到邵文峰的声音:“程警官,想知道您这边有没有看出嫌疑人啊,我们村子里这都传闹鬼,越传越玄乎。”
  邵文峰倒是聪明了,前面没有指名道姓地问,他们四个集体沉默也就糊弄过去了,这次他直接问了程迩,他想,念在他是村委书籍的份上程迩也不能不回应吧。
  然而程迩并不太想给他这个面子,都没抬眼,也实在敷衍:“看出来了啊。”
  语气很平静,脱口而出,不像是撒谎。
  钟怀林和许琅了解自家队长的行事作风,知道他在随口胡扯套路对方,都面不改色地吃着饭。
  余寂时瞧了程迩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看向邵文峰。
  邵文峰微愣了一下,看上去十分激动,笑着说道:“那真好啊!真希望罪犯早点伏法,让我们这小破村子安宁下来吧。”
  但微表情不会骗人。余寂时清楚地看出他的慌乱,虽然只是转瞬即逝。
  第5章
  然而邵文峰只是话音一落,程迩眼尾就微微翘起,拖出一抹慵懒张扬的弧度,唇角笑意浅浅:“我们要是看出来了就抓捕了,还费时费力走一遍现场做什么?”
  邵文峰一愣,倏地抬起头,却撞上了男人深邃冷淡的丹凤眼,他呼吸一窒,咽下嘴里的面条,强装镇定:“无论如何,都辛苦各位警官了,村里条件确实比较艰苦,各位来一趟也不容易。”
  这次邵文峰吸取了教训,知道祸从口出,就没有多说话,这句话糊弄糊弄普通人也算是够了。
  此时此刻特案组四人都稍稍有些警觉起来,但是程迩不开口戳穿他,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快吃完晚饭,已经将近六点半点钟,夜幕降临,鸟雀已经归巢,窸窸窣窣的响声此起彼伏,邵文峰见他们吃得很快,已经是第三次看向那名贵手表。
  余寂时注意到他低头看手表的动作,又看向那款手表,边框是镶金的,不仅如此,他身上的腰带都是名牌,实在是引人注目。
  他轻轻抿了下嘴唇没有言语,抬眸看了程迩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程迩只是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余下是一片沉默。
  四个人都是刻意放慢了吃饭速度,吃完饭后相互对视递了眼神,便站起身。
  “各位警官,这是吃完了?”邵文峰笑着问道。
  程迩但微颔首,脸上的笑意很淡很冷,仅仅是浮于表面,礼貌道谢:“谢谢邵书记的款待。”
  “我送你们!”邵文峰直接大声说道,说完发现自己的反应稍稍有些大,于是轻轻揉了揉微凸的肚子上的赘肉,欲盖弥彰地笑道,“哎呦喂,给我嗑得不轻啊。”
  余寂时微微蹙眉,却听见程迩不冷不热的声音:“不用了,车就停在外面。”
  然而邵文峰却执意要送,他们拒绝也默默跟在后面,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里,一双粗糙的覆满薄茧子的手不断地摩擦着,长舒一口气。
  依然是钟怀林开车,他拉开车门就瞥了眼车窗角落的那个迷你的追踪器,眸色微微暗了暗。
  这次出门没有收费,一路上畅通无阻。
  深夜的盘山路没有路灯,车灯照亮面前布满碎石粗沙的路面,陡峭的坡度和急促的拐角令钟怀林必须聚精会神,一时间大家都十分安静。
  出了山来到郊区的平地,钟怀林才闲出一只手按摩了下眼底,开口打破平静:“这个邵文峰肯定知道什么,他想掩饰什么,却又邀请咱们吃晚饭,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实在奇怪,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许琅向来沉默寡言,此时却缓缓开口了,声音很低沉,言简意赅:“我们同意吃这顿饭是为了探他的底儿,他大概也是为了探咱们的底儿。”
  程迩垂眸看着窗外,树木被深邃的夜色蒙上一层漆黑,表面一层树叶又被路灯照耀的清晰,他回眸看了余寂时一眼,轻声问:“你觉得呢?”
  余寂时见许琅看过来,才猛然抬眸看向程迩,撞上男人看不出情绪的丹凤眼,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
  余寂时掀了掀眼皮,黑亮亮的眼眸清澈如潭水,语气也是平静而不显波澜:“邵文峰不像是凶手,他留下我们吃饭或许是为了探咱们的底,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在为什么人打掩护。他吃饭过程中四次看表,第四次,时间是六点四十,他看后明显松了口气,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程迩唇角微微扬起,并没有对他的话做什么评价,是默认了他的分析,随即又道:“而且他执意送咱们到车上,真的是因为他热心吗?我其实原本是想在村里再走一走的。”
  见钟怀林和许琅明显一懵,余寂时看着副驾驶男人的侧影,敛眉,淡声道:“他是不想让咱们单独在村里走,怕咱们看到听到什么,这肯定在掩饰什么人或者什么线索。”
  程迩没有说话,依然是默认。
  钟怀林久久才回过神,轻轻笑了一声,说道:“程队,小余是能跟你的思维同频的人啊。”
  特案组原本只是五个人,队里几个人里,属程迩思维最跳脱,经常能把不相关的东西串在一起,说话又不喜欢直接点明,总是说得隐晦又间接,有时候还得靠他们去猜,因此队内其余四人经常和他思维不同频。
  程迩笑了,柔和在眼角漫开,尾音微微扬起,嗓音透着几分愉悦,似是在开玩笑,又似是很认真:“那我们可能……天生一对吧。”
  钟怀林忍不住扯了扯唇角,调侃道:“天生一对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程迩笑得轻佻:“那可能是天造地设,金玉良缘?”
  这次钟怀林也笑了,没反驳,只是觉得程迩在开玩笑。
  夜色黑沉沉的,车内也没有开灯,男人撩人的嗓音在耳畔勾缠,余寂时望着窗外,银白色的月光轻轻洒落在脸上,映出那抹淡淡的红晕。
  顿了顿,程迩的语调明显平淡了几分:“能够确定的是邵文峰一定认识凶手,回去以后得重点查一下他。”
  余寂时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开口:“还有,邵文峰的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是很名贵的,他与整个白瓷村都格格不入。”
  这一点钟怀林也注意到了,于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怀疑他贪污乡村建设的拨款?说实话,问到他国家补助资金用在哪的时候,他答得倒真没什么问题,是他自身家底好倒也有可能。”
  大家就这这个问题又聊了两句,就到了公安局。
  此时已经将近十点,已经下班时间,值班的警察见他们回来,连忙去通知了峤州市刑侦一队的徐队。
  四人回到临时办公室,就看见徐队匆匆赶来了,钟怀林狐狸眼笑得弯弯的,语气温和:“让您跟着我们加班,不好意思啊。”
  徐队也笑着说不碍事。
  程迩倒没什么心思寒暄了,给钟怀林递了个眼神。
  钟怀林会意,随即正了正神色,语气颇显得严肃:“想跟您确认几个问题,您当时去白瓷村办案时候,是邵文峰邵书记接待的吗?”
  “是啊。”徐队稍稍有些奇怪,微蹙眉,“他有问题?”
  钟怀林没有正面回答徐队的问题,怕自己先说出来会让徐队带有主观性,于是又问:“您当时接触他对他印象怎么样?”
  徐队思考片刻,随即作出评价:“有点谄媚,殷勤过头,不过倒是很负责,从头跟到尾,直到送我们出白瓷村才走的。”
  也是从头跟到尾。
  余寂时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眸底翻涌着不明的神色。
  钟怀林轻轻挑了挑眉,也注意到这点了,紧接着问道:“所以刑侦一队有没有在村里其余地方逛?逛的时候邵文峰也跟着吗?还是只是走了一遍案发现场吗?”
  徐队回答道:“没多逛,只是以两个案发现场为中心向周围扩大范围走访了几户邻居询问情况,那些村民的态度都不太好,怕招鬼,根本不愿意多说,但大部分都说是听见了尖叫声和呼救声的。当时邵文峰也跟着——如果不是他跟着,那些村民大概率都不会给我们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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