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爸……爸……”周乐乐睡得糊涂,抽了抽鼻尖,嗓音稚嫩柔软地叫他。
  “睡吧睡吧,”周止把他抱进怀里,周乐乐手里还握着一个塑料莲花台,把他看得一阵好气,但还是没忍心拿出来,手臂裹着轻轻拍了小孩脊背。
  赵阮阮靠在汪洁肩头,柔柔打了个哈欠:“周哥,一直这么下去也不行呀,乐乐太孤单了。”
  汪洁红唇在赵阮阮脸上贴一下,说:“我今天还听到他问你妈买的那个塑料菩萨,能不能保佑他快点治好病,要和爸爸一起去庙里继续拜菩萨。”
  “知道了。”
  周止目光也变得很轻盈,淡淡地放在小孩睡熟的脸上,眼角微微挑着,明明没有在笑的,但看着却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像透过小孩在看谁,又好像只是在担心他的小孩。
  看了很长、很长地一段时间。
  良久后,他平静地说。
  “我在考虑辞职。”
  第12章
  赵阮阮和汪洁的眼睛一个瞪得比一个圆。
  好半晌,屋里都没人讲话。
  周乐乐的脸颊顶在周止肩骨上,睡得不算舒服,悄悄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重新叠在周止肩上,脸颊肉压出几层渐近的、柔软的线。
  看她俩的模样,周止抿唇笑了下:“开玩笑的嘛,瞅给你俩吓得。”
  赵阮阮长舒一口气,松懈下来,毫无形象地拍着胸脯:“吓死我了,我就说你离了这行还能活下去啊,当时闹成那样都没退圈噢——”
  她的脸一下被纤细的手指捏成鸭子状,朝里挤压进去。
  赵阮阮粉红色的唇瓣儿碰了碰,仰脸看着汪洁。
  “小硬,”汪洁觉得她十分可爱,冷艳锐丽的眼睛勾上去,播散妆前的熏烟,但还是轻轻摇头。
  赵阮阮就不说话了,笑兮兮地环住她的腰。
  周止笑着与她们又聊了两句,谈到赵阮阮母亲时,余光突然扫到亮着的电视屏幕,里面的人影还在动着,但按了静音,只有明暗交替的光影。
  赵阮阮说:“我看我妈也接受我不可能生小孩了,就让她抱着周乐乐美去吧。”
  话那头却落空了,她和汪洁朝周止的方向看去。
  又顺着周止的眼睛望向电视。
  久久没再发一言。
  电影频道已经为年锦爻与作品《nevermore》夺下金棕榈喜讯播报整整一天,深夜排出的年锦爻专场中,正在依照片单滚动播放他参演过的往期作品。
  电视上一晃而过了年锦爻上仰着、线条美丽的的脸,薄又红的唇缝间夹着烟,缥缈的白雾顺延口、鼻向上徐徐翻涌。
  镜头往后拉大了。
  他看着对面的小巷,分明空无一人,形形色色的欲望、憎恶,与甜烂的爱却在眉宇间、眼中、心底、皮肤的毛孔里,只有她,只爱她。
  这就是年锦爻的演技,他能做到随时去幻想,去爱任何一个人,男人、女人,也能不爱每个人,男人、女人。
  不合时宜地,周止小腹上穿透皮肉刺进的墨水痕迹开始发痒、骚痛。
  他情不自禁地隔着衣服抓挠两下,按下去却更疼。
  汪洁之前是年锦爻的御用化妆师,自己也开了个纹身店。
  周止身上的纹身就是被年锦爻带去纹的。
  那时周止常见到她,也得知汪洁女友被家中催婚催生,已经闹到了不可开交的程度。
  在年锦爻消失后,周止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怀胎五个月,他迫于无奈找到汪洁,又与赵阮阮结为名义夫妻。
  当年文萧死后,年锦爻拿奖回国,随后几天又再次离开,全程未给周止留下只言片语。
  短短十三天,周止给他打去367通电话,发送279条简讯,只在得知年锦爻离开前收到了一条还留在微信记录中长达四秒的、已经过期再也无法点开的语音条——
  “周止,我们分……我走了。”
  年锦爻走了四年,周止结婚1383天。
  有一千四百六十二个日夜,他们偶尔地、隐晦的、短暂地,曾在梦中见。
  电视闪了一下,黑色磨砂屏幕倒影出周止模糊修长的身体。
  赵阮阮欲盖弥彰地暗灭了电影,朝周止讪讪笑了两下,又欲盖弥彰地说:“乐乐没看到他,就是我们随手调的台。”
  “没事儿。”周止扯了嘴角混不吝笑一下,“那么紧张干什么?他年锦爻上我黑名单了啊这么见不得人?我今儿还见他来着。”
  “啊?!哦哦对,我是看到人说年锦爻回国了,”赵阮阮很吃惊,大张了下嘴,忽然想起前不久无故挂断的电话,眼神复杂地在他身上扫两秒,斟酌着问:“周哥你们没……没发生什么吧……”
  她声音越来越轻。
  周止很快地摇头,不是很想讨论这个问题。
  “啊!”
  靠他肩头的周乐乐大叫一声,吓得三人当场一抖,周止差点儿跪地上去,心口扑通扑通跳。
  紧张目光直直朝周乐乐望过去,肉乎乎的脸颊睡得酣红,眼睫毛长长地盖下来,遮住他眼角下收的弧度。
  长得实在太像了,所以周止很难抛去所有,不顾一切地去恨一个人,又去爱自己的小孩。
  母亲未能遇到合格的丈夫,周止也没有很好的父亲。
  因此,他想做一个很好的父亲。
  他要爱他的小孩,要完完整整地去爱,也就只好、只能一同去爱小孩身上留下的鼻子、眼睛、嘴唇,和一颦一笑。
  空气静止了,沉甸甸地坠。
  周乐乐砸吧了两下粉红色的小嘴巴,发出接近于吃饭时吧唧嘴的声音,吧唧了他的口水,糊里糊涂地完整说了梦话:“——弥陀佛……”
  一转头,又打起睡鼾。
  周止没忍住,“嗤”一声喷了出来,转过头忍着怒火看向赵阮阮,单手盖住周乐乐的脸:“赵阮阮!你他妈能不能别叫你妈教他天天诵经了?!我大前天出门儿的时候他要菩萨保佑他快点长大,让我长生不死,他妈再长都要给我当爹了!”
  赵阮阮一吐舌:“那我妈还不是希望乐乐的病快点好嘛,你也真是的,不懂感恩。”
  周止黑着脸:“你再不管哪天警察上门儿抓邪教,我看你怎么办。”
  赵阮阮那叫一个不服气,撸了袖子要和亲夫好好理论,被汪洁一把抱住。
  周止瞪她几眼,抱着小孩重着步子进了屋。
  周乐乐被他放轻动作抱到自己的粉红色小床上去,周乐乐屁股撅着,粉鼓鼓地撑起质地绵软的小裤,像一块儿饼,在床上摊开。
  周乐乐不随大流,钟爱给菩萨染粉头和观音换装小游戏,连小床也挂了粉纱帘。
  之前被赵阮阮她妈带着时,祖孙俩天天看宫斗,把周乐乐带得戏瘾很足,回家坐小床上帘子一放下来就要“垂帘听政”。
  周止不是“光绪”,要做他的“安德海”。
  听乐太后口齿不清地喊:“小止砸,给哀家冲奶奶。”
  周止忍了几次,实在忍无可忍,找了阿姨在家带他,周乐乐想当皇太后的病才有所好转,但也没转到哪里去,峰回路转,看了《西游记》,拜起了观音。
  周止随手开了床头灯,确认他鼻血不流了,才稍稍放心,把凝血酶放床头以备不时之需。
  塑料菩萨从周乐乐攥着的小手里松出来,差点滚到床下。
  周止眼疾手快地接住,用力握了一下,菩萨的脸就瘪进去。周止急急忙忙帮菩萨复原,毕恭毕敬地放回去。
  想到这套塑料观音还是丈母娘辛苦找到玩具厂去定制的,又有些心软,觉得对赵阮阮说的话重了。
  家里很少有易损的东西,多数坚硬角落也被周止用柔软厚实的海绵填满。
  周乐乐总拜菩萨,不知道他自己就是尊玉身小菩萨,自出生时便患有遗传性凝血功能障碍,摔不得、伤不得,轻轻碰一下,皮肤都发青,身上磕破一个口子,都血流不止。
  周乐乐的世界很小,电视机和熟悉的面孔组成他的全部。
  看着小孩睡熟的绵软脸孔,周止肩头耸了耸,直往下垂。
  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年锦爻的缘故,向来睡眠质量很好的周止,极为罕见地做了个漫长的梦。
  一个长到如何都醒不来的、永夜般长的梦。
  也好像,是一段藏了很久,都没能掏出来晒过太阳的记忆。
  ·
  周止接到试镜电话时,刚气喘吁吁地从一个赤裸的女演员身上下来。
  剧组对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
  三级片制作成本很低,画质粗糙,片场也不算专业,导演还还要亲自搬小凳儿。
  一切的一切都主打一个字,露。
  “王姐,你擦擦。”周止扔给女演员一条毛巾,甩了下内裤上沾着的裸色胶带,龇牙咧嘴地扯掉,黏着皮肉发出“滋滋”的响。
  他额头上垂下几股汗,周止抹了把脸,一把抄起条浴巾披到身上,大步朝简易淋浴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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