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楼梯漫长,他像登山一样向上爬,魂不守舍地逼近教室。
  进门的时候,有人先他一步蹿了进去。
  他本没理会,没想到那人转头和他说话:“上哪儿去了?”
  何家浩抬头一看,又是陈阿福。他不计较不等于不记仇,以德报怨更是不可能的,所以并未作答,准备回座位。
  “喂,跟你说话呢,不理人?”陈阿福很快注意到他手里的兔子灯,伸手要碰,“这是什么啊?给我看看!”
  “滚开!”何家浩下意识骂出口,胸腔因情绪激动而起伏着。
  他自己也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强烈,只知道不想让任何人碰这盏灯。
  不过短暂地错愕,陈阿福趁机立马把兔子灯夺了过去,拎着灯杆摇晃那只兔子,不见一丝疼惜,满是戏谑:“我当什么好东西呢,不就是盏破灯吗?你做的?好丑,勉强才能看出来是只兔子吧……”
  “还给我!”
  何家浩上手去抢。陈阿福也不是傻子,立马蹿到讲台,高举着兔子灯跟其他同学宣扬:“大家看啊,好靓的灯!独仔的灯哦,好不好看?”
  “还我!”
  何家浩追上去,陈阿福又跑,穿梭在桌椅中间,像在玩捉迷藏。他倒是享受,笑嘻嘻地叫嚣着。
  兔子灯摇摇晃晃,连着的那根线则岌岌可危。
  何家浩恨自己不如他那么擅长调皮捣蛋,总是慢他一步,这种感觉很差,追不上人,追不上车,也追不上离去的哥,他难道永远都要这样吗?
  心火越来越炽热,浑身沉寂已久的细胞好像终于开始跳动,他迫切地想要夺回自己的东西,守护住和哥哥最好的回忆。
  陈俊立似乎出声说了一句:“阿福,还给他。”
  何家浩定在原地,忽然不追了,平静的眼神中暗藏着一丝狠意,定定看着陈阿福。
  陈阿福与他隔着一张桌子,还在挑衅地摇兔子灯,讥笑道:“这破玩意,白给我都不要。”
  电光石火间,发生得很突然,何家浩猛然推开挡在面前的桌子,扑向陈阿福。
  陈阿福毫无防备,两人双双倒在地上,身体磕上课桌又掀翻课桌,何家浩直接一拳打翻陈阿福。
  旁观的同学都怔住了。
  谁能想到何家浩还会打人?陈阿福也迟钝了两秒,震惊于他的力量,回过神来才拽着何家浩的衣领大叫:“你敢打我?!”
  何家浩反手也拽住他的衣领,威慑道:“打的就是你!我说没说过让你还给我?!”
  陈阿福气得把兔子灯随手丢开,一个鲤鱼打挺就开始反击。何家浩匆匆瞥了兔子灯一眼,怒火更胜。
  二人当即扭打起来。
  在场的男生赶紧上前拉架。
  陈阿福明明不如何家浩力气大,还嚣张地放狠话,专挑难听的说,传到何家浩耳中,他就更不愿撒手轻易地放过对方。
  隐约还有女生在叫,但何家浩什么都听不到,他生平第一次用暴力解决问题。
  或许有发泄的情绪作祟,可他更想告诉陈阿福,他也是有底线的,不能碰。
  一团混乱之际,男生之间忽然伸出一只沧桑的手,揪住何家浩颈后的衣领,同时发出熟悉的怒吼:“何家浩!”
  时间静止了。
  第19章
  教室风波上演时,何宏光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身旁跟着忧心忡忡的邱秋。
  从情理上来说,老张是何家浩的班主任,与父母沟通这种事自然由他出面。邱秋匆忙从校医室赶回办公室,在旁边听着,面色越来越凝重。
  何宏光与老张年纪相仿,思维也差不多,谈得极为投机,重点全都放在何家浩这次月考成绩下降上,看起来像相见恨晚似的。
  何宏光主动问了一句:“家浩现在怎么样了?”
  邱秋感觉看到一缕曙光,对上老张投过来的视线,连忙答道:“他身体状况没什么问题,也没摔坏,您放心。”
  老张附和着:“我就说嘛,何家浩就是不爱运动,身体素质没问题!”
  何宏光松了一口气。短短一刻钟里,他看了许多次手腕上的表,想就此道别,老张也打算起身欢送,两人都没想到邱秋会再次开口。
  “家浩爸爸,我觉得家浩现在的问题是心理问题。他的身体健康,但会干呕、晕厥、精神萎靡,家长应该重视一下。”
  她同时把何家浩的那张心理调查问卷递过去,正要陈述自己的佐证,可何宏光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耐烦地摆摆手:“上周我发现他没考好,把他说了一顿,这孩子可能是有压力了。老师不用担心,现在生活条件多好啊,哪像我们年轻的时候,每天忙生意,风里来雨里去的。我还不是为了他……”
  老张深感赞同,连连点头:“对的、对的,高中生有些压力很正常。”
  “张老师,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下午公司还有个会,我得去。”
  老张拱手相送。邱秋不想放弃,顺势说道:“那我送下家浩爸爸。”
  老张拼命给她使眼色,许是觉得这些小事不该惊动家长。邱秋全当没看到。
  下楼梯的时候,邱秋正愁如何出言相劝,何宏光脚步没停,随口和她说道:“邱老师,能带我去下家浩的教室吗?我看他一眼就走。”
  邱秋当然愿意,立即给他指点方向,想着等下如何措辞,甚至计划给何家浩的妈妈打电话。
  远远听到教室里的嘈杂,邱秋的心头一紧。何宏光已从劝架的同学口中听到何家浩的名字,当即冲了进去,抓起压在陈阿福身上的何家浩。
  何家浩被吓了一跳,像白日撞鬼。他还以为父亲不会来了,眼中不免有些惊愕。
  何宏光快速扫视了一圈,压制着怒火叫他:“何家浩!你现在还敢跟同学打架了?跟我回家!”
  邱秋暗道不妙,知道被打的是陈阿福,想要陈述这中间的隐情:“家浩爸爸,你别激动,事情是……”
  “不用说了,老师,我给家浩请个假,孩子我先带回家去教育。”
  何宏光不怒自威,邱秋被吓了一跳,旁边的同学更是不敢出声。
  何家浩默默接受,转身回到座位,以一种过于平静的状态把课本丢进书包,路过刚刚的“事发地”。
  他实在做不到忽视、遗弃那盏灯。
  周围这么多人,父亲势必不愿意暴露家丑,于是他堂堂正正地把灯捡起来,带着它一起回家。
  何宏光站在门口,全程注视着他的行为,满脸阴沉,像在酝酿一场暴雨。
  他同样在思考——明明早已没收儿子做花灯的工具,并且警告过他,这些年家里一根铁丝都见不着,这盏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那是从哪里来的?
  到底为止,何宏光不想再推敲下去了,揪住何家浩的衣领离开。
  在那本该觉得颜面扫地的场合,或许该感谢高老师或陈阿福,何家浩觉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耻辱,甚至有些解放的快感。
  能够早点回到自己的房间何乐而不为?他只需要把门反锁,让自己和那些痛苦的情绪为伴。
  八年日日夜夜,时常如此。
  他只是有一事不明——哥去哪儿了?
  西樵中学的围墙外,何家树早已远离午饭时间人流最多的校门口,却仍不肯松手,狠狠拽着身后磨蹭的中年男人,像拖着一袋垃圾,丝毫不留情面。
  男人打扮花俏,油头粉面,身着花衬衫、喇叭裤,颈间拴着一根金项链,衣领上还挂着一副大墨镜,开口就是浓重的港普:“哎呦,儿子,搞什么啊?风头火势的,老爸又不会给你丢人……”
  仅仅拽着他走这一路,何家树都觉得自己身上都沾染了他的香水。廉价又刺鼻的味道,和听他讲话一样恶心。
  何家树冷声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找你啦,我可是你亲老爸。你一声不响从潮州跑了,我找你找得好苦,现在看到你我才放心。”
  “林俊荣,我爸死了,你也想死?”
  若是眼神能够杀人,林俊荣眼下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他见状咽了咽口水,笑着打哈哈:“别这么排斥我嘛。不管怎么讲,你是我的血脉,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何家树只当听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懒得与他多废话,重提刚刚的问题:“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早就猜到林俊荣可能已经来了西樵。
  自从去年九月母亲去世,林俊荣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就缠上了他。
  绝非什么父子情深的戏码,这个渡水而来、闯荡内陆的男人半生都在创业,半生也都在失业,唯一擅长的便是讨好女人。
  年轻时,他还能靠色相谋得些许好处,如今连这点本事也没了,开始觊觎母亲留下的遗产。
  何家树不会忘记收到母亲的遗物时,他从手机的通话记录里发现,母亲车祸时正在与林俊荣通话。他怎么会不恨这个男人?母亲怕是已被他骚扰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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