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那你可以去找你自己。”阿澜道,“你让自己全都想起来,这样就能快速通关,说不定我们还能在外面……”
  “不可能的。”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
  阿澜一顿。
  “我如果找得到自己,早就去找了。”木雕在烛火之下,面部明明暗暗,那灿烂的笑容竟似显出了几分落寞,“可我怎么也找不到。”
  阿澜皱眉:“找不到?”
  “如果我已经通关了,”木雕道,“那我的灵魂应该也出去了才对,可我没有。若我没有通关,可我也找不到我自己,说明我也不存在关卡里。”
  阿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想阻止木雕说下去,但对方还是快速说出了答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我应该已经彻底消失了吧?”
  阿澜豁然站了起来,撞倒了蜡烛,召唤仪式被迫中断,木雕没了声音。
  阿澜慌忙又将烛火点燃,重新做起召唤仪式,但木雕始终没有反应。
  阿澜喊了起来:“张齐乐?!张齐乐!你出来!”
  “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齐乐??”
  阿澜看不见张齐乐,但站在上帝视角的肖淳却看得见。
  他看见张齐乐的意识碎片站在房间里,它胸口的白洞已经非常非常大了,将近一半的身躯都已经被白洞吞噬,轻飘飘的一缕黑影艰难地立在阿澜身边,每一次进入木雕,它都会耗费掉大量能量,而它又没有补充其他的能量,以至于黑影的颜色都变淡了,介于浅黑和深灰之间。
  张齐乐摇摇晃晃地,没有再进入木雕,而是晃到了窗边。它无视了阿澜的喊叫,安静地透过窗帘看向外面。
  这已经是阿澜在这个关卡的最后一年。
  在这一年里,宁晧疯了,严旭重病,张老头做生意时意外去世,只枪头还是那副样子,要么游手好闲,要么在酒馆泡着。
  农场外不远处就是宫祈的坟墓,宁晧偶尔在人家坟头上发疯,发完疯又哭哭啼啼来找阿澜,阿澜只听着,也不赶人,麻木地做着手里的木雕。
  他雕了许多许多的木雕,都是梦里见过的人,还有张齐乐跟他形容过的一些人。
  他也试着召唤过这些木雕,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张齐乐将基地的位置告知了阿澜,让他们在食人魔出世前先搬进基地里,但宁晧疯着不好控制,严旭以重病为由拒绝了,枪头倒是愿意配合,只是对躲起来之后要怎么办毫无头绪。他对通关几乎不抱期待,什么都无所谓,便显得有些厌世。
  临近食人魔出世前,他们已经在收拾东西以及暗示镇里的npc们躲起来,但这种暗示显然是没什么效果的,再说了,只是一群npc,它们存在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这一刻。
  阿澜对这些npc没什么感情,因为他成天只知道雕刻,枪头反而还要有感情一些,可他无可奈何。
  张齐乐站在窗前看着一成不变的小镇,这个地方像一幅定格油画般美丽、宁静,却又因这份宁静而显得诡异、可怖。
  金黄的玉米地永远都是这幅模样,远天的蓝更是显得通透又温柔,但张齐乐知道,等食人魔出世后的23天里,这个地方将被血洗一空,而后关卡等待新的两脚羊前来,再次重启。
  它转头,看向抓着木雕慌不择路的阿澜,眼神微动。
  这些年它早看出了对方的心思,可它还是感到震撼——自己和阿澜根本不在一个时代,关卡也不在同一批里,他们永远都无法遇见对方。可阿澜对自己的感情显然不正常。
  只是一场梦,一场对话,一只木雕而已,他居然就对自己寄托了非比寻常的感情,说实话,张齐乐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爱情。一见钟情?因为太过害怕孤单而产生了依赖,误把依赖当作了爱情?
  张齐乐不知道。
  它只知道,这些年来,也只有阿澜能陪着自己,跟自己讲话,好似自己还活着。等阿澜通关,或者……去循环,也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了。
  张齐乐甚至想过,如果阿澜再循环,自己要不要去找他?
  身为一缕幽魂,它是可以去找对方的,只是对方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罢了。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既帮不了他,也无法跟他对话,无法让他做梦。
  一旦去循环,阿澜也不会再记得自己,除非某天,对方再次来到这一关。可那时候他没有了特殊能力,也未必还能再梦见自己,无法再召唤自己,结局仍是一样的。
  没有意义。
  张齐乐茫然地低了下头,又抬起来,看向抓着木雕,神情悲伤又无措的男人。
  它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脸,认真地看着——这些年它已认真看过许多回,可除了这样,它也不知道还能如何。
  阿澜不会说出心里话,张齐乐知道,张齐乐当然也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没必要。
  有点累了。
  张齐乐摇了摇头,从屋里离开。
  在肖淳看来,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
  食人魔出世当天,恰逢最后一次集市,阿澜还是照例去挑选了木材,然后背着他所有的木雕和很少的行囊,同宁晧、枪头离开。
  离开前,他们在集市上遇到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孩子。那个孩子,正是在阿澜的木雕里,唯一没有名字的木雕。
  肖淳看得清清楚楚:虽然那孩子年纪不大,裹着一身过于宽松的质朴布衣,模样脏兮兮的,面无表情,显得无辜而稚嫩,但他的眉眼,那种违和的、古怪的、好似知道一切秘密般的神态,绝对是只行无疑。
  会在这里突兀地看见只行,而且是年少版的只行,这让肖淳非常震惊。
  彼时的只行个头很矮小,脸颊消瘦,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因而肖淳无法分辨他的具体年纪。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对方,感觉他的衣服不是当地人的衣服,不知道是从哪儿穿来的,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任何线索。
  阿澜显然也觉得奇怪,所以他难得的,多看了几眼混迹在人群里的孩子。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之后枪头照阿澜所说,开着皮卡找到了基地。三人进入基地,宁晧时而正常,时而发疯,枪头为了以防万一,将他锁在了一个房间里。
  之后二人翻遍了整个基地里的物资,他们看到了相册、日记、信件。但日记里是空白的,相册里的人影模糊不清,信件里的相关规则部分也是空白的,只最后一页上写着:“陌生人,展信佳。往后不知生死,如有幸来此,便当见过面,共过生死。祝安。”
  枪头看着信纸后方已有许多人写上的“祝安”,一时痛哭起来,阿澜眸光微动,最终只是找出笔来,在信纸后的右上角位置也写上了“祝安”两字。
  这时候,信纸背面的字迹还未密密麻麻,还有许多空余。
  肖淳心里感慨,无论看过几次这封信,都会被深深地震撼到。
  枪头哭够了,才问:“这些人留下了许多东西,倒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咱们这是空手而来啊,有什么可以留下的吗?”
  阿澜没有说话,对他而言,他并非是空手而来——他带了木雕。这些木雕他会留在这里,或许后来者用得上。
  枪头早就习惯了阿澜的木然和沉默,自顾自道:“不如留一些药吧?我感觉这些药咱们也用不上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自己的背包倒空,筛选了一遍,最后干脆道:“算了,全都留下吧!就看是哪个幸运儿能用到了!命好啊!反正我是没这个命咯!”
  他干脆将里头的罐头、蜡烛、电筒、刀具、药品全都留了下来,自己只带了一把匕首和一把枪。
  当天晚上,基地里很静,但小镇里已陷入了一片血海中。
  火光冲天,连基地这边都能清晰地看见。
  枪头透过基地走廊上的“天窗”小心地观察外面,身后宁晧还在捶门发疯,枪头看着远处的浓烟和橘色光亮,那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
  他握紧了手里的枪,骂了一声:“要不把姓宁的丢出去当饵,把那狗东西从镇里引出来?”
  宁晧突然就不捶门了。
  枪头回头看了眼紧锁的门,讥嘲地笑了声。
  肖淳以为阿澜会想办法,虽然严旭拒绝了跟他们一起走,一副凌然赴死的样子,但好歹是同伴,总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可阿澜的做法却大大超出了肖淳的预料——他什么也没做。
  他没有回应枪头,也没有搭理宁晧,日子飞快而过,枪头出去过几次,阿澜则一次也没有出去。
  他在等张齐乐,可张齐乐再也没有出现。
  小镇被烧光了,食人魔吃饱喝足,开始寻找其他的猎物。
  某一日宁晧又开始发疯,枪头似乎被刺激了,拖拽着宁晧冲出了基地,二人就再没有回来。
  阿澜仍旧沉默,点了几次蜡烛,召不来张齐乐。
  他喃喃自语:你不来见我,那我去见你。
  他翻找出了枪头留下的猎枪,正要出去,却又想起了什么。可能单纯只是一种直觉,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回来,放下枪拿起了一块新木头,开始飞快地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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