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关好房门后,谢浮玉和祝析音蹑手蹑脚往外走,两人一个盼望着厕所,一个记挂着房里落单的队友,步调虽轻,步子却难掩匆忙。
  眼下夜色渐深,大堂内静悄悄的,仍旧只有一盏油灯孜孜不倦地燃着。
  谢浮玉推开招待所的大门,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哀鸣,很快被门外咆哮的风声掩盖。
  风迷得他睁不开眼,视网膜上映着铺天盖地的黑,像一团化不开的墨糊住了眼眶。
  “铲子,用铲子,哥......”祝析音的声音隔着风忽远忽近,谢浮玉反应过来,把铲子杵进地面,稳住身形,艰难地辨认方向。
  旱厕在招待所东面,他们距离目的地还有五间房的长度。
  兄妹两人用铁铲当盲杖,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到旱厕附近,祝析音扫了眼黑黢黢的坑,扶住铁铲原地扎马步。
  谢浮玉守在两米外的地方,眯眼盯着招待所正前方的一排树,回忆起那晚看见的树人。
  树人安静地站在窗前,观察这些树。
  百十来棵重阳木,白天一眼望过去,每一棵树都和左右两侧的同伴很像,不仔细确认锚点,很难分辨出前一秒看到的是哪棵树。
  穿越森林时,他曾留意过沿路的树。
  凹凸不平的树皮犹如人类的五官,无形中为树吃人的猜测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谢浮玉全神贯注地看树,可惜一无所获。
  也许是他想多了,树人可能只是单纯地对着窗户发呆,毕竟它视线的最后落点是他。
  “哥——”
  祝析音应该调理好了,谢浮玉听见隔壁一阵窸窸窣窣,于是杵着铲子偏身朝左。
  刚迈开腿,脚步蓦地一顿。
  不对,方向错了,旱厕在他左手边,祝析音的声音却从右前方传来。
  谢浮玉默默握紧铲柄,警惕地注视着自己的右前方。
  大风把浓雾吹散了一点,树影似乎比他走出招待所时清晰几分。
  重阳木板正笔挺的树干仿佛人类的躯干,迎风挺立,茂密繁盛的枝叶像宽大的斗篷拢在肩后,随风摆荡。
  树林边缘距离谢浮玉足有十米远,雾色下的远景被寂夜模糊成一团小小的影子,烙刻进视网膜深处,被风推着越飘越近。
  谢浮玉呼吸一滞,背脊爬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湿冷。
  恍惚间,有一道微弱细小的气流从正面直直喷洒在他脸上,好像面前立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正与他鼻尖相触,贴面呼吸。
  崎岖的树表渐渐生出人的五官,谢浮玉看见那张浮雕一样的嘴一开一合,应和着风声轻唤道:“哥——”
  木屑沿着裂开的唇缝哗啦啦往下掉,树在拙劣地模仿祝析音。
  谢浮玉重重闭了闭眼,假装看不见。
  他沉默地转身,按照原计划走到旱厕原本所在的位置,用铲柄圆润的末端敲了几下外围遮风挡雨的木板。
  两长两短,是代表祝析音的字母z。
  过了一会儿,隔板一侧传来长短短长四下,谢浮玉凝眸,真正的祝析音果然还在蹲坑。
  所以那棵重阳木冒充祝析音的目的是什么?威胁恐吓?刻意引诱?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全须全尾,毫发未伤,人脸重阳木的自由度还不如屋子里那个树人。
  而且招待所门前铺着一条十米宽的防火带,物理距离难以逾越,重阳木应该还在树林边缘,近在咫尺的呼吸有可能只是幻觉。
  不过,树人是在看窗外的重阳木吗?同类相惜?
  谢浮玉无从得知,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灰蒙蒙的隔板,余光悄悄打量起右侧的树丛。
  空无一物,没看见方才那棵会自动迁徙的重阳木。
  “来了来了。”
  思路中断,祝析音裹紧外套,小跑着从隔板后绕出来,谢浮玉看见她时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祝析音浑然未觉,小声催他,“快走快走。”
  很好,是本人,谢浮玉回神,两人拖着铲子原路返回。
  回到招待所时恰好十二点,大门哐啷一声猛地关紧,风拍在门板上,震得呼啦呼啦响。
  踢踏踢踏——
  耳畔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祝析音下意识抬头,下巴刚扬起十五度就被谢浮玉按着脑袋低下头。
  “别张望。”他压声提醒。
  祝析音上一次听见这话还是昨天穿越那片重阳木林带的时候,殷浔让她不要四处乱看,因为那些树据说长着人类的面孔,看多了容易疯。
  祝析音老实巴交,头埋得像只鹌鹑。
  两人一前一后,贴着点了灯的柜台绕过西面墙角,迈入走廊,站在了101号房间门口。
  谢浮玉掏出钥匙开门。
  钥匙插进锁孔,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完全被头顶的脚步声掩盖,房门打开的刹那,他听见一串嬉笑,仿佛二楼的派对正值高潮,客人们踩着欢快的舞步交换手中的酒,兴致正浓。
  但招待所没有二楼。
  祝析音走进房间,谢浮玉落后半步,关上房门。
  殷浔不知何时从门旁换到了窗前,正站在那晚树人站的位置往外看。
  “哥。”祝析音扯了扯谢浮玉的衣角,悄悄抬手指向殷浔左边。
  谢浮玉眯眼,看见了第二个殷浔。
  第85章
  窗前立着两道人影。
  油灯被祝析音出门时随手摆在床尾, 房间里的光于是悉数汇聚至门旁。
  窗户附近很暗,一不留神容易认错,好在两人只是背影有些像,谢浮玉扫了几眼, 已经能够分辨出右侧的才是殷浔。
  殷浔笔直地站在窗户中央, 面前是两扇窗交叠的木棱。
  一动不动, 像被人夺舍了一样。
  但房门开合的动静不大不小,祝析音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谢浮玉眯起眼睛,视线逡巡过窗前并立的两抹背影,缓缓落向殷浔的左臂。
  “你守着门。”他微微偏头,压声叮嘱祝析音, 随后拎起一旁的油灯,朝正对面的窗户走去。
  鞋底轧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明显,谢浮玉目视前方,目光紧锁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
  哒、哒、哒......
  距离逐渐拉近,光源铺开,影子慢慢变得清晰。
  谢浮玉停在殷浔身后, 延伸的视线与他相交于玻璃另一面, 像一前一后交错分立在镜子前,透过镜子对视。
  灰瞳被昏黄光线渡进一点暖色, 殷浔凤眸浅弯, 眼底噙着一缕笑意,仿佛对什么志在必得。
  电光火石间,谢浮玉反应过来,抬手扣住他的肩膀, 把油灯提到与他眉骨齐平的位置,淡声念他的名字。
  “殷浔。”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凝滞的空气蓦地开始流动,谢浮玉感到掌心下紧绷的肩背放松了一些,紧接着,手腕被人反扣住。
  殷浔把他的手从肩膀边移开,裹进掌心,“我就知道阿郁不会认不出我。”
  磁沉嗓音混着浅浅的笑,后半句话却冷不丁透出几分凉意,“现在,可以坐下好好聊聊了?”
  谢浮玉:“?”
  手里的油灯晃了两下,照向殷浔左侧的黑影,他听见那个莫名其妙多出的人叹了一口气,然后支支吾吾地请求:“能不能先把腿还我?”
  谢浮玉:“??”
  还没来得及细问,耳畔忽然响起一串嘎嘎嘎的脆响,像几十个老化的关节同时活动,形似殷浔的黑影开始抽条,从宽肩窄腰的青年变回眼熟的枯瘦椅子精。
  谢浮玉:“???”
  他看看殷浔,又看看椅子精,一贯游刃有余的脸上满是茫然。
  殷浔失笑,拉着他坐到大床床尾,从他手里接过油灯,又把一截粗糙的柱状物塞给他,“喏。”
  谢浮玉低头,过了两秒,他悄悄瞥了眼椅子精,小声问殷浔:“椅子腿?”
  殷浔点点头。
  谢浮玉:“怎么弄的?”
  殷浔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答案不言而喻。
  落单容易出事,谢浮玉陪祝析音出门后,殷浔独自呆在房间里,裹着棉被监视椅子。
  等了十多分钟不见异常,反倒是窗外的风越刮越大,打得玻璃窗吱吱呀呀地震晃。
  殷浔侧过头看窗,雾散了,露出一排齐整的树。
  他想起那晚椅子精站在窗前观察外面的景,于是把凳子拖到墙边,卡进床和墙之间的缝隙里,自己则站到椅子精之前出现的地方朝外张望。
  眼前树影婆娑,树枝黑压压地落在视网膜上,仿佛近在咫尺。
  但招待所距离树林边缘,分明还有一条十多米宽的防火带。
  殷浔从疯狂舞动的枝叶判断出风势迅猛,隔着紧闭的窗却听不见一丁点声响。
  思忖再三,他小心翼翼撇开半扇窗,冷气扑面而来,耳畔依然寂静无声。
  掀动树叶的不是风。
  谢浮玉一愣,“它们自己会动?”
  殷浔不置可否,睨了眼晾在一旁的椅子精,“应该是。”
  比起暗中观察,他认为椅子精和外面的那些树其实系出同源,只不过椅子精被限制在这栋招待所内,而它的同伴则以树的形态留滞在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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