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咕咚咕咚——
  吞咽声越发急促,裹住他们的茧不再是安静的球幕影厅,而是蠕动的肠胃。
  谢浮玉扬手一抓,把陈滔拽过来,压声问:“江天喝了瓶子里的东西?”
  陈滔魂不守舍,颤颤巍巍地答:“今早吃了,拉不住,跟上瘾了似的,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才让他吐掉。”
  “我以为吐掉就没事儿了。”
  错了,他们猜错了,谢浮玉探手摸到口袋里未拆封的玻璃瓶,终于反应过来,108失踪的那人去了哪里。
  在幼苗林长出新的柽柳前,他首先被树吃掉了。
  就像忽然消失的江天一样,他们都被树茧吞噬了。
  殷浔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困住他的那棵树被更新鲜的养料所吸引,爆炸掩盖了一部分副本主线,而现在,无故失踪的江天揭露出另一个真相。
  树的养料不直接来源于营养液。
  真正的养料,是食用过营养液的玩家,属于人类的血肉骨骼像进入胃袋的食物,营养液充当分解酶,帮助这些树更好地消化人类。
  吐掉也没有用,只要沾上一点,就完成了树对人的标记。
  就像拆迁前在白墙上画鲜红的“拆”字,伐木前在树林周围圈地,人对物的标记转变为了物对人的标记。
  这片树林如他所想,会吃人。
  陈滔吓得汗流浃背,“怎么办?咱俩怎么办?”
  “等。”谢浮玉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他乱跑乱叫。
  陈滔用力搓了搓脸,“等什么?”
  谢浮玉沉眸,“等它吃饱。”
  但时间不等人,被树茧一耽搁,日落前他们很可能赶不回招待所。
  得想想别的办法,谢浮玉仰头看向正上方漆黑的拱顶,想起招待所的房间。
  光投射向房顶,被黑暗吸收,树茧也一样。
  招待所通体木结构,树茧也是,对付一堆木头,最简单的方法是放一把火。
  不过树茧在树林深处,火烧起来的时候,身处火场中心的谢浮玉和陈滔会先被烧死,然后是前方相距不远的祝析音、殷浔,乃至余下十几名幸存玩家。
  放火不行,以身饲树当然也不行。
  陈滔脑子不笨,把可能的方法都想了一遍,最后颓然抱住脑袋,哭丧着脸说:“兄弟,咱俩得折这儿了。”
  他磕磕绊绊才走到第六个副本,保命道具早在上一个副本就消耗殆尽,进了柳安村之后一直猥琐发育,生怕裸奔。
  谢浮玉倒是揣着一兜道具,但不知道怎么用。
  戒指、纸船、狗尾巴草,哪个都不像是能用的样子。
  不对,谢浮玉重新把狗尾巴草掏出来,打开手电照了照。
  从实验室副本离开后,这株狗尾巴草就被他随手塞在背包内袋,随便怎么揉搓挤压,都始终完好无损,精致得像根假草。
  他记得搜索道具用途时浏览过狗尾巴草的用途——
  清热利湿、祛风明目。
  谢·传统文科生·小高考后和生物化学说拜拜·浮玉盯着狗尾巴草,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把你的玻璃瓶给我。”他反手杵了一下陈滔。
  陈滔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交出瓶子,四瓶没开封的“午饭”整整齐齐码在地上。
  “兄弟,弄啥嘞?”
  “给树做饭。”
  话音刚落,谢浮玉拔出木塞,把里面的液体倒在了那株狗尾巴草上。
  第83章
  哗——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一片密集的树叶沙沙声,殷浔脚步一顿,看见走在前面的人不约而同转身,朝反方向望去。
  几束手电筒光缓缓交汇, 有人惊讶, “那是什么?”
  白光映照下, 倒地的重阳木犹如柳枝抽条,化出粗长的枝干在地面上拖行,沿路掀起泥土枯叶,在镜头前打出一团雾蒙蒙的烟尘。
  “树在后退。”祝析音掩住口鼻,警觉道,“我哥不见了。”
  原本属于谢浮玉的位置空无一人, 视野中只有一棵翕动的树,重阳木仿佛遇到天敌的动物,退潮般往西回撤。
  殷浔松开帐篷袋,低声,“他在树枝里面。”
  祝析音睁大眼睛:“?”谁在什么里面?照这速度,人往树前一站就要被四仰八叉的树枝网切成肉块,谢浮玉要真在那堆叶子里, 这会儿应该已经见到太奶了。
  但家属总是不信邪, 祝析音刚拎起铲子拔腿冲出去,转头发现有人比她更快。
  殷浔反手按住她, 把人塞回队伍, 声音远远飘回来,“原地待着。”
  祝析音被推得踉跄两步才站稳,低下头盯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她铲子呢?
  下一秒, 哐——歘——
  殷浔高高举起抢来的铲子,自上而下劈向树根,耳边响起细微的喀嚓声,枝叶回缩的速度果然减慢,却始终包裹严密,没有露出一丝缝隙。
  “阿郁!”他边杵树根边试探着确定谢浮玉的位置,但不知道是重阳木隔音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迟迟无人回应。
  看来大力出不了奇迹,殷浔拧眉,稍微冷静了些,重新思索对策。
  以这棵树为分界线,队伍只到祝析音便戛然而止,这不合理,他记得离开幼苗林时,还有两人在给最后一株树苗收尾。
  所以谢浮玉不会凭空消失,更不会无缘无故被树困住,他只可能是被谁牵连了。
  真正该被卷入树中的罪魁祸首触犯了禁忌条件,殷浔眯眼,很快意识到问题出在那瓶营养液。
  人不能喝营养液,他掏了掏口袋,摸到一枚纸船和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纸船格格不入,狗尾巴草至少是个植物。
  而且殷浔知道一种土方子,是以狗尾巴草入药,用来通肠道促消化。既然树把人当成食物,那他也可以把树看成人。
  只要树“闹肚子”,把里面的人“吐”出来就行。
  殷浔歘一下把铁铲插向地面,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铲柄末端,用铲子当钉子暂时延缓树枝继续后退的速度。
  他腾出双手,就近拽住一根树枝,把那株珍贵的独苗狗尾巴草放上去,随后打开玻璃瓶,倒出里面的液体。
  不远处,祝析音反应过来,噔噔噔跑过去,哗啦倒空自己的两个玻璃瓶,又在殷浔回神前噌地跑回了原地。
  四瓶营养液浇透了狗尾巴草,草尖却像套了防水薄膜似的,依旧□□。
  殷浔垂眼盯着这株小草,紧张地握着铲柄。
  咕咚——
  他听见吞咽的声音,咕咚——咕咚——
  往树林深处撤退的树枝忽然疯了似的朝狗尾巴草的方向攒聚,树林里冷不丁窜过一阵风。
  殷浔下意识闭眼,于一片嘈杂的呼号中捕捉到一丝细微的滋啦声。
  声源似乎来自树干内部,如同两股截然相反的力同时作用于树的同一点,外部急速朝狗尾巴草收缩,内里却挣扎着向远离狗尾巴草的方向扩散。
  殷浔很轻易地联想到两块磁铁,瞬间找到了谢浮玉的位置。
  喀啦喀嚓喀——
  树木碎裂的声音越发明显,风也越来越大,他险些按不住快要拔地而起的铲子。
  呼——
  一道长啸过后,是漫长的沉寂,远远地有一抹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向两侧打开的树门后,殷浔看不清眼前的画面,短暂茫然间有些耳鸣。
  胳膊骤然脱力,膝盖一沉,他缓缓朝前栽倒。
  肩膀却蓦地被人扶住,温热躯体靠过来,薄白修长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最终按住他后脑,轻轻拍了拍。
  “殷浔,”谢浮玉灰头土脸地抱着他,附耳道,“谢谢你。”
  不是“我没事”,而是“谢谢你”。
  谢谢你和我心有灵犀,在我万念俱灰时没有放弃。
  狗尾巴草确实管用,但必须两根同时使用。
  谢浮玉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幸好殷浔也想到了狗尾巴草,两人里应外合才能打开树茧。
  原理和他们预设的“泻药”略有偏差,比起土方,狗尾巴草其实更像是钥匙,树茧由重阳木倾倒分裂而成,并非浑然一体,所以树茧是有门的。
  只有在树茧内外制造出相反的拉力,才能强制拉开这扇看不见的门。
  “也算是误打误撞。”殷浔长舒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搭上谢浮玉的腰,片刻后把人松开,问,“怎么回事?”
  谢浮玉捡起散在地上的铲子,擦了把脸,指指杵在废墟旁的人,“边走边说。”
  殷浔抬眼,才看见惊魂未定的陈滔。
  陈滔抱着他自己那柄铁铲,拔剑四顾心茫然,仍有些不适应眼前的昏暗。
  谢浮玉瞥了他一眼,迈开腿和殷浔往回走。
  “江天喝了午饭,死了。”他打开手电,三言两语复述清方才被卷入树茧的来龙去脉,走到祝析音面前只看见她一人,“他们呢?”
  祝析音无语,“怕被树茧吃掉,早走了。”
  意料之中,即便才在鬼门关前走过一趟,谢浮玉情绪依旧很淡,甚至游刃有余地指挥道:“还剩十五分钟,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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