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谢浮玉手一顿,屈指蹭了蹭鼻头掩饰尴尬。
殷浔听见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问:“要不要再挪张椅子过去?”
门把手挂一只杯子,下方倾斜着摆一张木椅,再在木椅边横放另一只杯子当路障。
椅子现成两把,殷浔照做,挪了一张去门边,椅背刚好侧对祝析音的床脚。
祝析音还没睡,眯眼看他们忙活。
油灯被灯罩笼去一半光芒,微弱黯淡的余光渗出来,只点亮了两张床中间狭窄的过道。
她哥那位姓殷的朋友时不时从床尾经过,高大身影投射在斑驳青灰的墙面上,像一团张牙舞爪的史莱姆。
没过多久,殷浔在谢浮玉的指点下布置好玻璃杯构成的“老鼠夹”。
祝析音扫了眼隐在昏暗中的房门,有几个瞬间把椅子的轮廓看成了一个人。
心理作用要不得,她捏捏眉心,窝进被子里。
另一张床边,谢浮玉低头,在穿着鞋睡觉和脱鞋间犹豫片刻,选择穿鞋和衣而卧。
柳安村招待所没有供暖,入夜后气温骤降,棉被盖在人身上,沉得像一具发冷发硬的尸体。他面朝小床侧躺着,微阖着眼,被油灯晃得困意全无。
正准备数羊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结实有力的胳膊横过来,勾住谢浮玉的腰,将他带入一片温暖怀抱。
殷浔解开外套把谢浮玉裹进来,下巴轻轻蹭过他头顶,低声哄:“睡吧,我替你盯着那扇门。”
磁沉嗓音随呼出的热气扫过耳根,属于殷浔的体温隔着一层单薄的羊绒衫煨着谢浮玉的脸,奇迹般驱散了无孔不入的寒冷。
谢浮玉枕着他的肩膀,眼皮逐渐沉重,不多时便与耳畔规律的心跳一同坠入黑甜梦境。
意识混沌时,谢浮玉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们今夜应该在辽阔旷远的野外喝酒、看星星。
但梦里没有星星。
风倒是很大,犹如戈壁嶙峋石阵间发出的啸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嘶嘶嘶”地钻入耳中,触手似的向脑海更深处探去。
听久了便觉得吵闹,仿佛置身人山人海,被人潮推挤着往前走,看不清的人脸从谢浮玉身旁掠过,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有人大笑,有人哭嚎,糅杂在一处好像又变成了呼呼的风声。
谢浮玉蓦地睁开了眼。
他仍然被殷浔抱在怀里,对方沉稳绵长的呼吸清晰可闻。
微弱灯光里,谢浮玉注意到他眉边碎发轻微飘动,如同被风吹动的纱帘,小幅地来回轻晃。
风?谢浮玉下意识屏息,过了一会儿,感受到一股微不可查的气流自殷浔身后飘近。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正对房门的那面墙,谢浮玉一愣,发现睡前锁紧的木窗,此时正敞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长风径直穿过窗洞掠进屋中,木窗却像被某种无形的木棍卡住了似的,寂静无声,并未发出一丁点吱吖的晃动。
谢浮玉本能想要下床关窗,还未挣脱殷浔的怀抱,便被他更紧地扣在胸前,含糊咬字犹如半梦半醒间的轻喃,贴着他的耳尖响起。
“怎么了?”殷浔似乎刻意放低了音量,脱离谢浮玉所处的位置,很容易被窗外的风掩盖。
耳旁的心跳有些乱,谢浮玉微怔,反应过来后,到嘴边的话瞬间止住。
他不敢妄动,只能继续装睡,藏在被子下的手却寻到殷浔的胳膊,用手指在对方的身体上一笔一划写下什么。
最后一笔落成,谢浮玉感到按在自己腰后的那只手松开少许,似是对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末了又再度扣住他的手腕,匆忙掐断了这场你画我猜。
与此同时,窗外的风停了。
有人代替谢浮玉关上了那扇窗户。
殷浔呼吸一滞,搭在腕上的手滑进他掌心,缓缓写道——走了?
谢浮玉草草画了个x回应他。
此时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窗前的那抹黑影上。
侧卧的殷浔遮挡住那人下半截身体,谢浮玉只能看见一半背影,细瘦伶仃,骨骼犹如抽条的树枝,兼具坚硬与脆弱两种观感。
祂的衣服像草扎的围裙,头发乱糟糟地坨在脑后,像一捧缠着枯叶的干草。
那人很高,目测超过两米,这样的身形几乎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窗外爬进来。
但如果作为一根木横梁......
谢浮玉突发奇想,望向漆黑的房顶,脑子里来来回回闪过树木、人类和那张纸条。
如果人不是人,而是一棵树呢?
如果那人一直藏在房间里,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呢?
如果藏在房间里的“人”,不止祂一个呢?
思维如同被点燃的火堆,迅速在脑中膨胀,谢浮玉出神地盯着祂,试图总结出一点有效信息。
可以确定的是,到目前为止,祂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倾向,吸引祂驻足的,最开始可能也不是床上的玩家。
谢浮玉顺着祂的目光看那扇窗。
祂好像在看窗外的景。
但房间里亮着油灯,外面是沉黑的夜,明暗交错下,玻璃应该不透光,谢浮玉隐约能看见家具投射在窗户上的倒影。
视线逡巡,蓦地,他眸光微顿,在那片模糊的倒影里对上一对黢黑的洞。
祂不是在和窗外的东西对视。
祂在朝谢浮玉笑。
第75章
玻璃窗上的倒影逐渐清晰, 那对眼眶似的圆洞不断在谢浮玉眼前放大,直至侵占整个视野。
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谢浮玉清楚自己应该闭上眼睛,反应迟钝的大脑却无法调度眼周的神经。
长久对视下, 他陡然感到一缕湿冷的呼吸贴面传来, 仿佛他与祂正面对面, 鼻尖贴着鼻尖。
再继续对视就要被同化了。
谢浮玉机械地转动眼珠,意识仍在无声求救。
下一秒,眼皮上轻轻覆过来一只手,蒙住了他的双眼。
殷浔重新将人压进怀中,温热的唇蹭过谢浮玉耳廓,低喃:“别看。”
闻言, 男生眨了眨眼,长睫蹭得他掌心发痒。
殷浔无奈,遮在谢浮玉眼前的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抚过汗湿的侧脸,绕至后颈,虚按在他后脑,以一种全包裹的姿势桎梏住他。
“睡觉。”暗哑嗓音里透露着几分不容置喙。
思绪因此完全被打断, 谢浮玉趴在他胸前, 脑子乱哄哄的,一会儿是枯瘦干瘪的鬼, 一会儿是殷浔饱满紧实的胸肌。
窗户关上后, 夹杂着悲哭与嬉笑的风声渐渐转淡,心跳与呼吸纠缠在一起,变成催眠的白噪音。
谢浮玉阖眼,意识渐沉。
鼻息间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水生木香, 后半夜没再做梦,他窝在温暖舒适的怀抱里,仿佛婴儿蜷缩在羊水中。
第二天,谢浮玉被人叫醒。
祝析音打了个哈欠,蹲在床头柜边幸灾乐祸,“让你大半夜不睡,这会儿起不来了吧。”
谢浮玉睁眼:“?”
“你在说什么梦话?”他掀开被子,状似无意朝床的另一半瞥了眼,空的,殷浔已经醒了。
祝析音扬手一指他身后,“喏,在窗户那边。”
不远处,殷浔背对他们站在窗前,微弯着腰,低头看向布满虫蛀痕迹的窗台。
听见交谈声,他侧过脸,朝谢浮玉招手。
“怎么了?”谢浮玉刚一走近,便被他牵住手腕蹲下。
殷浔打开手机照明,明亮柔和的白光映照出窗下深棕色的木地板。他伸手重重按了按某块地板,然后将沾着灰尘的手移到谢浮玉面前。
“你看。”殷浔摊开掌心,五指和掌根蹭了一圈灰扑扑的土,偶尔还有几块颗粒较大的棕黄色细屑。
棕黄色,谢浮玉环顾四周,直觉在什么地方曾见过类似的东西。
他学着殷浔的动作,从地板上掬了一捧灰,手按压向地面时,指尖冷不丁泛起轻微的刺痛感。
谢浮玉用拇指搓捻过食指和中指,同样的棕黄色细屑掉下来,被他用另一只手接住。
殷浔贴心地调整了手电光的照射角度。
一截宽约两毫米、长度不足一公分的木刺正静静躺在谢浮玉手心,锋锐的不规则断面昭示着它就是方才扎到指腹的罪魁祸首。
光源直射下,灰尘并不是纯粹的黑灰色,而是接近黑色的一种深棕色。
谢浮玉抬眼,“木屑?”
殷浔点头,关闭手电,托住他手背,轻轻拭去那片糅杂着碎木屑的尘土。
“昨晚看见了什么?”
“一个细长的人影走到窗边,我以为他在看窗外,不过他好像在看我。”
那对空洞的眼眶似乎具有某种吞噬意识的能力,甫一对视便不由自主地掉入对方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里。
如果不是殷浔及时蒙住了谢浮玉的眼睛,他很可能会出事。
但回忆到这里就中断了,谢浮玉站在昨晚那人站的位置,扫了眼挂满水渍的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