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距离八点半还剩不到一分钟。
  殷浔立刻扯住表弟的衣领,把人拽出了酒店大门,几人鱼贯而出,谢浮玉殿后。
  踏过碎玻璃迈出门槛的刹那,高耸入云的大楼轰然倒塌,四下升起灰蒙蒙的尘埃,一张纸从半空中悠悠坠落,飘到谢浮玉眼前。
  薄雾将他与其他人分隔开来,谢浮玉拈起纸条,垂眼一扫,发现那是一张酒店工作人员名单。
  所有玩家都以真名位列其上,1203房号后赫然列示着[殷浔 谢浮玉]。
  他距离掉马仅一步之遥。
  而现在,纸面上的墨迹渐渐淡去,另有一些陌生的姓名出现在空缺的位置,花名册标题随之转换,写作——[2018年5月18日加布市环保卫士表彰大会场务工作人员名单]。
  竹旭作为总负责人赫然在一众人名首位,而1210房号后有一颗星标,小字备注着——
  [因房源紧张,暂将三位客人安置在1210,待18号晚宴结束后,再安排至11楼。为表歉意,莱斯免费为1210的客人升级房型,并邀请他们一同参加晚宴。]
  至此,副本背景基本完整,迷雾中,一辆劳斯莱斯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透过半降的车窗可以清楚看见司机的长相,谢浮玉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恭喜您成功完成清洁工作。”npc微笑着偏过头,“谢先生,返程预计花费十五分钟,您可以好好休息了。”
  油门启动,薄薄的纸张从指缝间滑落至膝头。
  不知不觉间,皱巴巴的名单字迹全无,变成了一枚纯白色的纸折船。
  第38章
  纸船只有巴掌大小, 正反里外皆是白色,看起来像是用一张白纸叠出的简易模型。
  谢浮玉用手指捻了捻船的边缘,不同于纸张或平滑或粗糙的表面,指腹下传来的触感柔软而坚韧, 如同某种质地上佳的绸布, 水火不入, 刀枪不坏。
  视线扫过右手食指根部泛着点点银光的铂金戒圈,他轻眯起眼睛,猜测纸船极有可能是莱斯酒店副本掉落的奖励。
  至于具体用途,暂时与帕莱蒙岛掉落的蓝宝石戒指一样,无从考据。
  谢浮玉轻轻摩挲着纸船,陡然发觉, 先前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剑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进入副本以来始终随身携带的箴言纸条也不翼而飞。
  莱斯酒店留给他的,仅剩下这张由部分花名册演化而来的纸折船。
  前排,司机一言不发,驾驶着劳斯莱斯疾驰过寂静无人的公路。车窗外迷雾渐散,稀薄朦胧的光线缓缓漏进来,忽明忽暗, 倾落至后座, 隐约描摹出谢浮玉侧脸的轮廓。
  他神色晦暗,眺眼打量起头顶的车饰, 宛如流光的星河已然随着雾潮一同褪去。约莫过了小半个钟, 车内重新沦于昏暗,掌心下的皮质椅垫倏忽变成了粗粝的棉布。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仿佛有股未知的力量撕开寂夜,将谢浮玉送出了副本围成的结界。
  破旧出租慢吞吞驶向南大校门, 下车前,npc降下车窗朝他颔首致意。
  谢浮玉听见对方没头没尾地说:“伊卡洛斯死在了最炽烈的阳光里......”
  “谢先生,祝您好运。”
  后半句话逸散在深秋凛冽的长风中,他目送那辆灰扑扑的载具没入街角,车尾气打着旋儿飘了很久,残存的汽油味是它曾存在过的证据。
  黑蓝穹顶之上,浓云消散,一弯弦月远远缀在天边。
  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下雨了。
  谢浮玉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距离自己走出校门其实只过去了十多分钟,而原本要送他回公寓的出租因为迟迟没有联系到顾客,单方面取消了订单。
  所幸路边新停了一排小蓝车,黯淡路灯映照出一道颀长的身影,推着一辆刚刚解锁的自行车从人行道上走下来。
  谢浮玉瞥见他的外套,微怔,旋即往路中央一挪,懒洋洋地抬起胳膊将人拦住。
  正准备朝南大对门调转车头的殷浔被迫紧急刹车,看清对方的长相后,没什么表情的五官顿时生动许多。
  “阿郁,好巧。”几个字亲昵缠连地滚过齿间,他曲肘撑着车前杠,不着痕迹地偏移重心,把自行车的前进方向扭向了南大正门。
  谢浮玉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闻声轻笑:“是啊,好巧。”
  他语调清润柔缓,但不知怎地,殷浔忽感背后一凉。
  男生眼神飘忽,讪讪:“你回学校?”
  “不回。”谢浮玉摇头,“我在校外有住处,明早没课,不赶时间。”
  言下之意,他可以回大学城附近的公寓休息。
  明天早八、今晚还得和室友赶大作业的殷浔:“......”可恶,差点就能尾随阿郁回校,弄清楚他是哪栋楼的了。
  然而惋惜之余,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决定与谢浮玉就此分道扬镳,当着对方的面先去南大晃荡一圈,以此加深谢浮玉对他“南大经管院研二”的身份认知。
  殷浔轻咳一声,指指校门:“那,我先走了?”
  “去吧。”谢浮玉同他擦肩而过,朝远离学校的建筑群走去。
  殷浔扭头盯看他的背影几秒,突然意识到他俩方才的对话有点像宿舍楼下黏黏糊糊的小情侣,尤其他还是依依不舍的那个。
  许是夜间风大,殷浔一阵恶寒,他移开视线,拢紧外套,尽职尽责地投入到角色扮演中,蹬着二轮车拐进了南大。
  不远处,早早藏在林荫间的谢浮玉从一棵老树后探出脑袋,望着哼哧哼哧驱使小蓝车的某人,掐下了秒表。
  过了好一会儿,月亮终于移到了头顶,婆娑树影再也无法遮挡他的行迹。
  谢浮玉不疾不徐踱至马路对面,守在津大校门前半掩的闸机外,顺手关掉了计时器。
  他本来没打算揭穿殷浔,但见对方欲盖弥彰,骨子里的恶劣因子便蠢蠢欲动。等谢浮玉后知后觉将幼稚、捉弄这几个词,与自己的行为动机联系起来时,他已经在树下站了几分钟。
  倒计时结束后不久,南大宽敞的主干道一端果然折回一人。
  殷浔优哉游哉骑着小巧的共享单车,左顾右盼从另一条标注着出口的通道溜达出来,又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穿过津大目前唯一开放的入校闸门。
  车篓子将将卡进校门半截,车后座便被一股反作用力牵扯住,像是后轮绊进去什么东西。
  他皱着眉把车停下,还没来得及转头,斜刺里便飘过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南大经管院研二,荀因?”谢浮玉双臂环胸,似笑非笑,“或许,你认识一个叫殷浔的人么?”
  话音刚落,殷浔瞳孔骤然放大,支吾半晌,少见的词穷。
  不等他解释,始作俑者松开压在座垫尾端的手,心满意足地走远了。
  殷浔风中凌乱,全凭肌肉记忆回到宿舍。
  “浔哥,咋了?”简攸替他开了门,抱着电脑凑到殷浔的位置边,献宝似的呈上一堆代码,“喏,这是我和秦哥奋战一下午的成果。”
  殷浔迟钝地“嗯”了一声,顿了几秒才打开笔记本。
  专业第一的底气使得他没费什么工夫便修正了代码中的几处错漏,而后把数据和代码一起丢进计量软件,等待分析结果。
  电脑屏幕散发出荧荧微光,数据程序飞速运转。
  殷浔发了会儿呆,突兀地开口:“我有个朋友......”
  简攸一愣,随即熟练翻译——他浔哥自己遇着事儿了。
  “我朋友遇见了一个人。”殷浔继续说,“他以为他们互相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但实际对方对我朋友究竟是谁似乎一清二楚。”
  简攸:“!”意思他浔哥隐瞒身份跟人看对眼了,结果今天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裸奔,而且对面也披着马甲,关键他浔哥还没琢磨出对面的真身。
  “然后呢?”小简同学托着下巴,两眼充盈着神圣的八卦之光,听得津津有味。
  殷浔不太能理解他的激动,奇怪地瞥了简攸一眼,转而道:“其实他可以不拆穿我、我朋友的,不过拆穿就拆穿吧,问题也不是很大。关键是他点出我朋友的身份后,又没事人一样跑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简攸:“!”还能为什么?当然是逗逗他浔哥的呀!
  “逗我、我朋友?”
  简攸重重点了点头。
  硬朗的眉宇间浮出些微困惑,殷浔一目十行扫过眼前的数字矩阵,忽然福至心灵。
  假设阿郁明知故问是想逗他,那逗他肯定是为了开心,但阿郁不是那种随意拿别人取乐的性格,说明自己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吸引了阿郁。再者,阿郁不留心其他玩家的身份,单单留意他......
  留意不就是在意?既然上了心,那长此以往,他们这样出生入死朝夕与共形影不离的,阿郁爱上他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原来阿郁已经对他情根深种了吗?!
  殷浔有些脸热,大脑完全被“郁缬”两个字占据,以至于智商掉线,多此一举地推开半扇窗,任由冰凉的晚风呼呼刮过靠窗的简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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