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如果她是那个热衷每晚练嗓子、高歌一曲圣母颂的海妖,那么“马丽娅”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太过明显的暗示。
  而显然,两人都不认为副本会如此仁慈。
  抛开作为引路人与帕莱蒙的联系,通过小海豚传话,或许也是一种可行的方式。
  “所以你听得懂他们在聊什么吗?”殷浔伸长了脖子,支棱着耳朵仔细辨认夹杂在风间和浪涌中的对话声。
  听起来比较接近鱼类的叽里咕噜,总之不像是人话。
  一人一海豚有来有回地唠了大半个钟头,眼见那碟可露丽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小海豚甩了甩尾巴,精力充沛地表演了一番鱼跃龙门。
  马丽娅忍俊不禁,脸上少见地浮现出几分母亲般的宽和。
  “回去吧,回到真正的大海中去。”她眺眼看向已然平静的海面,音色沉沉,“在风暴结束前,不要再回到这座小岛了。”
  话音刚落,海豚猛然发力,一头扎入了深海,逆着海浪回流的方向,遥遥游向未知的彼端。
  直到晕起的涟漪消失,马丽娅才收拾了碟子,单手撑住围栏,翻回安全地带。
  她径直朝着两人藏身的方向走来。
  殷浔连忙翻身,按着谢浮玉的脑袋一起贴住地面,慢慢屏住了呼吸。
  坚实有力的脚步声穿透窸窸窣窣的杂草,愈发逼近。
  心跳声如擂鼓,在焦灼的躲猫猫游戏中,仿佛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殷浔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大脑可能会产生短暂的空白。
  恰恰在这几近于无的瞬息间,脚步声戛然而止。
  视野骤然变暗的刹那,谢浮玉向侧方一个利落的翻滚,顺带扯着殷浔的衣领,将他从石头后面拖了出来。
  哐——
  闪烁着寒光的法杖轰然锤向地面,裹挟着难以估量的力道,溅起无数砂砾,碾着杂草震出一个深约十五厘米的圆坑。
  殷浔背靠树干,惊魂未定。他咽了咽口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心有余悸。
  好险,要不是阿郁反应及时,他的头骨就该被捅进土里了。
  但留待喘息的时间十分有限,泛起幽微蓝芒的杖首直指两人藏身之处。
  一道劲风自斜刺劈来,殷浔矮身躲过,同时推着谢浮玉朝相反的方向避开。
  两人沿着海岸线慌忙逃窜,身后的树木一棵接一棵地倒下。
  马丽娅高举着那根曾杀死过黎知由、也可能杀死过更多人的法杖,闲庭漫步般追赶着他们。
  即使所到之处,已然寸草不生。
  谢浮玉漫无目的地向前,犹如不知疲倦的江水,不能停,也不敢停下。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极力保持清醒,复盘起此前的所有行动。
  他们一定触发了什么条件,才引来了npc的追杀。
  是偷听,还是偷听被发现?马丽娅精准定位到两人的位置,显然一早知道他们在场。
  如果打算斩草除根,不至于等到对话结束,因为在小海豚露面前存在一段时长十五分钟左右的空窗期,对方完全可以挑在那时动手,既不用提防有人偷听,也不必担心赶不上与小海豚的会面。
  偷听被发现的可能也因此得以排除,谢浮玉回忆起马丽娅同小海豚告别时的一番话,陡然意识到,他听懂了这番话中的每一个字。
  而这意味着,最后的寥寥数语,其实是说给草丛里的他们听的。
  谢浮玉眼神一暗,立刻调转思路,将注意力集中到马丽娅身上。
  一直以来,她似乎扮演着正义裁决官的角色。
  根据他们先前的推断,马丽娅曾经坚定地站在以黎知由为代表的人类阵营。当岛民几乎全军覆没后,她犹如终于察觉到自己的错误,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海妖身后,杀掉了最后一个岛民。
  然而即使是世界上最公正的法官,降下的每一封判决书,都不是无所求的。
  正义即是他们心中所求。
  那么,马丽娅的裁决,所求的是什么呢?
  她杀掉了黎知由,等同于背弃了守护岛民的信仰。她也曾放弃过瞿悦然,这无疑斩断了她同另一个阵营的牵绊。
  电光火石间,所有残碎的线索蓦地因为一个只在夜晚现身的人串联起来。
  “帕莱蒙。”殷浔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喘息间断断续续地说道,“马丽娅只在乎帕莱蒙。”
  黎知由也好,瞿悦然也罢,两拨毫不相干的人之间,唯一有可能产生的交集就是小海神,而民宿一楼走廊尽头的屋子里,那些放大的照片便是佐证。
  如此说来,谢浮玉脚步渐缓,马丽娅没有必须杀掉自己和荀因的理由。
  从夜半接二连三的、撞击窗户的举动完全可以预见,他们这些游戏参与者,都是受到小海神庇佑的人。
  帕莱蒙试图从海妖手中救下被引诱的人,作为与小海神交往过密的马丽娅,必然不会违背他的意志。
  果然,谢浮玉扭头,发现马丽娅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伸手拉住埋头前冲的队友,却被对方迟滞的惯性带着,向后踉跄了几步。
  被迫停下的殷浔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这种时候有点不合适吧。
  谢浮玉却无暇顾及,他戒备地盯着几米开外的马丽娅,肩背不由绷紧,宛若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区区几秒,在这场心理攻防中被扑通扑通的心跳放大成漫长的拉锯战。
  谢浮玉视线垂落,目光紧锁马丽娅手中的法杖。
  噤声已久的殷浔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他想试探出马丽娅追杀他们的动机。
  这实在是太大胆了,一场以命为赌注的博弈悄然而至,被动卷入赌局的殷浔却诡异地感到一阵兴奋。
  不待他深想,确定两人不再移动的马丽娅便再次举起了法杖。
  在蓝光降下之前,谢浮玉拉着殷浔向后退了一步。
  法杖便卡壳似的,不再向下。
  马丽娅拧眉,默不作声地盯看他们片刻,见谢浮玉无故停下,重新将法杖举过头顶。
  这次,还没等到她翻腕,殷浔便反手牵住了谢浮玉,率先拉着人后退。
  马丽娅:“......”
  “她好像没有很想杀我们。”谢浮玉总结道。
  殷浔同意地点点头,他们走走停停,一路试探,最终确认,马丽娅应该是想将他们驱赶至某处地方。
  “她是不长嘴吗?”殷浔略感疑惑,挨着谢浮玉的耳朵小声嘀咕,“想让我们去什么地方,直接带路就成,老这么举着那根拐杖,瞧着挺沉的,唔......”
  他还想再嘟囔两句,被谢浮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她可能是哑巴,但真不一定是个聋子。”谢浮玉看了眼面色不虞的npc,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举着法杖、既不聋也不哑的马丽娅:“......”
  “先生们。”她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说:“请原谅我并不是一个聋哑人。”
  话音刚落,马丽娅看见面前的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彼此眸中都浮现出一种类似于“你看,我就说吧”的神色。
  她微微一笑,自上而下挥下法杖,幽蓝的光在平地上聚拢起一道微弱却难以忽视的风,化作一根看不见的锁链,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随后,马丽娅走到两人身边,温和的面孔上显露出几分与她本人气质极不相符的跳脱:“抱歉,先生们。我以前和帕莱蒙时常玩一种叫做‘猫抓老鼠’的游戏,对于这种将老鼠驱赶至目标范围的固定套路习以为常,一时间没有改过来。”
  “走吧,你们是迄今为止最接近真相的人,海神将会庇佑你们找到来时的路。”
  她意味深长地扫视过两人,将法杖立起来,持握在身侧,信步上前,拨开藤蔓缠结的枝叶,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走去。
  殷浔看了一眼他和谢浮玉紧紧贴在一起的肩膀,莫名感到些许满足。
  身后似有轻风拂过,拢成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两人跟上马丽娅的脚步。
  谢浮玉行动受限,眼尾压下去,漂亮的面孔上写满不情不愿。
  他别扭地勾了勾手指,不料恰巧触碰到身侧人的手,如同一片羽毛,搔刮过对方的掌心,若有似无的触感几近撩拨。
  眼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酥酥麻麻的痒取代了居高不下的警惕心,顺着腕骨渗入小臂的皮肤。
  殷浔轻咳一声,五指收拢,包住了谢浮玉的手:“别乱动,阿郁。”
  谢浮玉不解:“?”
  两人拉拉扯扯,渐渐与马丽娅之间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领路的npc轻啧一声,打了个响指。
  默默附在两人周围的推力倏地变大,几乎是半拥着他们飞到了马丽娅指定的位置上。
  哗——
  半透明的绳索如潮水般褪去,谢浮玉活动了一下手脚,朝远离殷浔的方位撤开半步。
  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面前是一处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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