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谢浮玉压在他身上,脑袋狠狠磕着他胸口,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阿郁,没事吧?”殷浔艰难开口,顺手把人扶起来。
  “还行,多谢。”谢浮玉捂着鼻子直起身,礼尚往来,伸出一条胳膊,任由哼哼唧唧的殷浔搭着自己站好。
  “痛痛痛痛痛——”殷浔没骨头似的挨着谢浮玉,展臂绕过他的脖颈,将人揽至近前,委屈巴巴地唤道,“阿郁——”
  谢浮玉轻啧,反手一指抵住他脑门,把人推开。
  少顷,他摸索着捏了捏殷浔的肩膀,话虽不中听,语气却是十足的耐心与关切:“折了没?”
  殷浔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表示都还挺灵活。
  谢浮玉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他脸前晃了晃:“那就老实点,找找出路。”
  方才坠落的树洞被接二连三滚落的石块堵住,石缝中渗进来些许微光,原路返回显然不切实际。
  殷浔“哦”了一声,学着他打开照明。
  上岛后,大家的手机都没充过电,右上角的电池电量岌岌可危,因此只能将亮度调至最低。
  苍白黯淡的光束打在封住的入口处,殷浔比划着石块大小,仍在暗自判断搬空石头重见光明的可能性。
  谢浮玉却抬脚朝着未知的深处走去,淡淡的音色在空旷的通道内回响:“荀因,走了。”
  殷浔懵懂应声,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跟上谢浮玉,没走两步,脑中灵光一现,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我们是从出口掉下来的?”他问。
  谢浮玉轻笑:“不算笨。”
  “我摔坏了脑子,反应慢。”殷浔张口就来。
  他们藏身的那棵大树,南侧以杂草为遮掩,平衡了南北地势的高差,而接近树根的地方已经尽数掏空,从通道内的情况来看,树洞并非天然形成,有极大概率是人为。
  若是作为入口存在,那么每次进入都必须大费周章,确保入口不被堵住。
  但如果是出口,则只需要在出去后,布置好洞口的掩体即可。
  倘若有人强行从出口进入,大抵就会像他们一样,破坏了两侧的地势差,使得周围用以平衡的石块滚落,封住去路。
  即使搬开底部的石块,恐怕也会有别的石头补上那处空缺。
  思索间,两人走到了通道的一端,一左一右两个幽黑洞口摆在面前,视线探进去,被更深处的黑暗吞噬。
  谢浮玉拿胳膊杵了一下殷浔:“请问这位摔坏了脑子的聪明蛋,我们走哪条路?”
  殷浔随手一指:“这个。”
  他选的是右边的洞口,谢浮玉看了两秒,点点头。
  “这么信任我?”殷浔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由于洞口进一步收窄,他离谢浮玉更近,几乎是半侧身子贴着人向前走。
  谢浮玉不自在地歪了歪头,试图远离源源不断洒在后颈的气息。
  尽管方才做决策的过程短暂且略显草率,他和殷浔彼此却都心知肚明,选右边的比选左边的更保险。
  因为右侧洞口更加整洁,落叶更少,而地面上久积的灰尘印着更多的脚印。
  兴许是受到殷浔身上那股不着调的气质的感染,谢浮玉“嗯”了一声,反问:“不是你说的么?我可以永远相信你。”
  他故意强调了“永远”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掺杂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不着调的殷某人顿感责任重大,承诺道:“当然,我保护你。”
  谢浮玉无声弯唇,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所谓保护,比起海边脱口而出的永远,要真实许多。
  通道并不宽敞,殷浔穿着短袖,胳膊肘时不时碰到墙壁。
  触感潮湿黏腻,仿佛水底布满砂砾的河床,而幽寂的甬道内始终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搭配着昏黑的光线,挥之不去的窒息感萦绕在两人身侧。
  谢浮玉掩住口鼻,加快了脚步。
  他们在黑暗中又走了十多分钟,才终于看见通道的尽头。
  那是一面完全封死而长满藤蔓的墙,扑簌的墙灰落了一地,顶部却像烟囱一样笔直朝上。圆柱形的甬道一侧镶嵌着老旧的铁梯,一截隔着一截,中部有两段在明灭的手电照射下摇摇欲坠。
  殷浔关掉照明,将手机揣回裤兜,截住一只手搭着铁梯的谢浮玉:“我先上去看看。”
  上面情况未知,起码他还有一次试错机会。
  话音刚落,殷浔屈膝蓄力,紧接着一个利落的起跳,踩住了最下一级阶梯,而后攀着生锈的扶手,一步一步向上爬去。
  年久失修的铁梯不堪重负,发出支支吾吾的抗议声。
  谢浮玉仰面盯着他的背影,一颗心不受控制地高高悬起。
  好在殷浔手脚麻溜,很快摸到了甬道的封板。
  他探身在头顶用来封层的木板表面来回摸索,直至找到边缘的卡扣,紧接着,使劲向上一推。
  哗啦——一片边长约莫一米的方形豁口随之出现。
  殷浔双臂发力,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引体向上姿势翻了出去。
  过了一小会儿,他趴在洞口边缘,面朝甬道底部,小声地说:“阿郁,可以了。”
  谢浮玉于是收好手机,捋了袖子往上爬。
  临近洞口时,殷浔抓住他的胳膊,钳住他的腰将人捞上来,两个人背靠背坐在黢黑的洞口边喘气。
  身下是相对柔软的触感,谢浮玉按着地面捻了捻指尖,沾上了几缕干草。
  他们没开手电,荫蔽的空间内只有角落渗进来一丁点光线,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些模糊的棱线。
  谢浮玉望见那道熟悉的竖长条豁口,意识到这里是民宿一层,走廊尽头封锁的那间屋子。
  据马丽娅所说,黎知由租下了它。
  那么,黎知由死后呢?
  他蹭着裤缝擦了擦沾灰的手,重新掏出手机,打开电筒。
  光源亮起的瞬间,谢浮玉愣了愣。
  与此同时,惨白的光线从殷浔背后照过来,点亮了他面前的一小块地方,殷浔盯着长方形画框里的图片,神情僵硬地咽了口唾沫。
  正对着他的画框中,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中跑出来。
  殷浔紧张地勾了勾谢浮玉的手,扭头说:“阿郁......”
  视线随着转身的动作越过谢浮玉的肩膀,落在对方身前的画框上,色彩单调的画面中,同样是一双无神但悚然的眼睛,殷浔后背倏地蹿上一股寒意。
  “我们被包围了。”他听见谢浮玉说。
  他们被一圈画框包围了。
  准确地说,是被层层叠叠的画框包围,整个房间似乎只有连接甬道封板的这一小片区域空置。
  而其余地方,以他们所处的位置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摆满了画框。
  大小形状相同的画框如同缓慢渗透的水渍,从地面蔓延至墙壁。
  谢浮玉打量起离自己最近的这张画,片刻后,他倏地拉近,将手电筒的光径直照向画面。
  “不对,不是画。”他侧身腾出位置,容殷浔坐过来,“是照片。”
  本该是哑光的画布在光源直射中呈现出流水与透明玻璃的质感,离得近了,才发现外侧一圈白边也并非是有意的留白,而是拍立得相纸特有的设计。
  屋子里所有装裱在半人高画框里的所谓图画,全都是放大过的拍立得。
  然而,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种尺寸的相纸,殷浔打开手电,虚增一点光亮,收拢的两道光束聊胜于无,视野倒确实清晰了一些。
  谢浮玉凝神,仔细观察起这些照片。
  藏在一楼小房间的照片似乎是走廊两侧墙面的续写,将事件最初的面貌与最后的结果掩进永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房间四面墙壁上的照片因为距离的缘故,难以识别细节,但内容与走廊上的大致相似,分为两类,要么只有岛民,要么只有帕莱蒙和他的朋友。
  及至他们身后的那面墙上,才终于汇合了似的,同时出现了岛民、帕莱蒙,以及小海神的神秘朋友。
  视线回落至地面,最外圈的照片里呈现出友人的侧脸,垂落的长发遮去了她大半张面孔,谢浮玉无法判断那是否是瞿悦然,但她发尾的羽饰昭然揭示了她的身份。
  正是传闻中歌声优美、诱陷航海船员的塞壬。
  海妖朝岛民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把什么东西交付出去。在她面前,岛民微垂着头,似是首肯。
  画框由外至内,一圈一圈如同漫画,逐帧叙述。
  不过,中间几圈照片里,小海神没再和岛民同时出现过。
  而越向内圈,帕莱蒙的身影越发难寻,沙滩也随之失去踪迹,逐渐变为平滑光洁的陆地。
  尽管他的朋友塞壬,始终穿梭在每一幅照片中,她陪伴小海神追逐日升月落,潮涨潮退,同时和岛民保持联系。
  奇怪的是,在内侧的这圈照片中,岛民似乎也变少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