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方才选择在吧台后明哲保身的黑衣人用托盘端着两杯相当袖珍的意式浓缩送到卡座上,沉默地鞠躬后,拎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同事走出了咖啡馆。
  夏油杰盯着余温犹在的皮质沙发座椅看了几秒,整理好自己的衣物之后,神情颇为忍辱负重地坐了上去。
  他甫一落座便以极大的热情执起哈泽尔搭在桌面上的左手,粗糙而高热的手心有力地向她传达着他的真诚和期待。
  “我知道你,哈泽尔!刚好今天路过,又刚好在店外看到你被威胁。这也算是一种不得了的缘分吧?”
  夏油杰对待哈泽尔的态度,简直像一个纯血西西里人见到他儿时被迫分别的挚友一样热情。
  他不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哈泽尔,只是握着她的手问道:“在高专工作的感觉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压抑?表情没有刚入职时那么严肃了,真好啊!”
  这话的意思是,从她入职开始,就已经在夏油杰的视线掌控之中了。
  倒是不知道高专还有多少人正被这双眼睛注视着。
  哈泽尔看着夏油杰的脸。
  俊秀的面孔,开朗的表情,始终微微皱起的眉心,还有那双只有仔细看时才会发现其中始终满含冷漠和嘲意的眼睛。
  然而那些冷漠和嘲弄又并不完全对外,而是有很大一部分在他的每次呼吸中融入身体,化作他自身的一部分。
  这些因素组合起来,构成了他身上充满矛盾的魔性气质。
  “嗯……” 哈泽尔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应答,没有说话。
  虽说她今天从高专出来确实是为了蹲守犬养健作,但一次性钓上两条大鱼,未免也太巧合了一点吧?
  第36章
  夏油杰说:“怎么不说话, 哈泽尔?是还没反应过来吗,抱歉吓到你了—— “那我们直入正题吧?” 他毫无“抱歉吓到你了”的愧疚,仍然保持着一副金牌销售的态度道,
  “哈泽尔从猴子的社会进入高专之后一定感到很困惑吧?我都能理解,并且也知道,
  你完全不认可现今咒术界的运行方式。你为了改变现状而做出的那些努力,我可是亲眼看到了!虽然从小生长在肮脏的猴群之中,但依然怀着一颗友爱之心,为我们的同类争取着更好的生存待遇。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的!” 夏油杰露出相当感动的表情。
  “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困在处处受限的高专,独自面对随时会被暗算的危险。”夏油杰说,
  “怎么样,要加入我们吗?要和我们一起贯彻真正的大义吗?”
  他的神态、肢体语言,乃至于握着哈泽尔的手,都在向她诉说着他热诚的决心,以及“我和你站在一边”的亲切与信赖。
  冰块在玻璃杯里略微融化,
  碰撞间发出了清脆的震响。
  哈泽尔道:“你所说的大义是?” 夏油杰微笑起来。
  在这一瞬间, 他的眼中第一次透出真正的温柔和向往。
  尽管它们像是投入热水中的冰块一样飞快地碎裂无踪。
  夏油杰说:“我想创造一个, 能让咒术师自由快乐地生存的世界。”
  “唔……”哈泽尔一口闷掉意式浓缩,放下杯子说,“通过什么方式?” “好问题。”夏油杰说, “我要杀光世上所有的非术师,直到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术师为止。”
  哈泽尔:“有详细计划吗?” 夏油杰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你是认真问的?”他放开了哈泽尔的手,略带迟疑地说。
  哈泽尔说:“是啊。怎么,
  难道你不是认真邀请我的?需要战略合作伙伴的话, 至少应该给出详细的项目计划书吧。” “不是‘战略合作伙伴’,
  是家人噢。”夏油杰无比敏锐地抓住了哈泽尔偷换概念的小手段,微笑着说,“目前的话,我已经拥有了好几位位强大又可靠的家人。我们一直在收集着全国各地的强大诅咒,作为发起行动时的储备力量。既然哈泽尔在高专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想必一定知道我的能力吧?——咒灵操术,是很稀有的术式呢。”
  “大概有十年了吧,夏油先生从高专离开的时间?” 哈泽尔低头算了算,向夏油杰发出疑问。
  夏油杰:“……是。有什么问题?”
  “我从资料中所了解的,只有2007年夏油先生在从咒术界叛逃时,杀害一百余名普通人,并武力夺取盘星教的事情。”哈泽尔说,“除此之外,夏油先生和你的……‘家人’们,在这十年间还做出了什么行动吗,除了到处祓除普通人身上的诅咒,以及豢养着几个被诅咒缠身的资助人之外?”
  夏油杰的脸色有那么短暂的一秒钟变得无比阴沉。
  “那是我们夺取咒灵、积蓄力量的必要过程。”他刻意地放轻了声音,平和地说,“在一切准备完善后,我们自然会发起让天地倒转的行动。”
  “准备了十年却还没有完善,”哈泽尔说,“即使是种一棵树,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也已经生长到能够掀翻一座房子了。夏油先生是打算在九十九岁生日时宣布‘我们现在就要发起让天地倒转的行动了’,然后拎起拐杖随机痛击路过的普通人吗?”
  夏油杰的笑容像面具一样焊在脸上。
  他轻声细语地说:“我倒是不知道,哈泽尔除了用尽手段刻意接近悟、凭借着他的庇护让咒术界不得不忽略你身上的无数疑点之外,原来还有这么尖锐的一面呢。”
  哈泽尔面色不变地道:“那夏油先生雷打不动地穿着五条袈裟,是因为心知肚明以自己的实力和谋划还远远无法达成目标,因此凭借这样的姿态来祈求获得与最强咒术师五条悟同等的力量与心性吗?也对,如果是他的话,随便使用术式就能当场让东京覆灭了吧。”
  夏油杰微笑着的脸垮了下来。
  哈泽尔像是没有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意一样,抬手搭在他的手上。
  “其实我也有相当强大又可靠的家人,同样也有不达成就绝不罢休的目标。”哈泽尔真诚地看着夏油杰的眼睛,殷殷劝说,“不如请夏油先生先听听我们的计划,然后考虑一下要不要带着你的家人加入我们?”
  夏油杰:“……哈?”
  哈泽尔道:“夏油先生虽然离开十年,但看样子几乎没有错过高专的精彩日常,是吗?那么想必一定已经知道,咒术总监犬养健作曾经有过处死你的往日同窗家入硝子的计划了吧?”
  夏油杰愣了一下。
  哈泽尔没有说出那个离谱的提议原本就不可能实施的实情。
  她只是微笑着道:“看样子是不知道了。——那夏油先生又知不知道,同样是那位总监做出的,胁迫刚入学的年轻高专学生为他监视全国咒术师的事?”
  当然,在机械丸所使用的傀儡技术被破解之后,如今已经变成了由彭格列来监视全国政要。
  哈泽尔看着夏油杰的脸色,停了几秒才继续说:“这个也不知道啊。没关系。
  “既然如此,他试图发起变革,直接在人类社会中抹去所有咒术师的信息,想要建立由他和乖巧听话的咒术师们组成的孤岛的情况……”
  虽然在a君和防卫大臣的联合阻挠之下,犬养健作的那份文件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面世的机会。
  哈泽尔等了一会,有些苦恼地说:“这可不行呢,夏油先生。在热情地吸收诅咒和挖高专墙角的过程中,也要关注一下社会新闻啊。”
  “说够了吗。”夏油杰的声音很冷静,然而被哈泽尔搭着的手却已经握紧了拳头。
  “别急,夏油先生。还有最后一句。”哈泽尔说,“有个大家都知道的常识是,能够在总监部担任要职的家伙,其中的绝大部分,即使没有生得术式,至少也是能够看到和使用咒力的人。夏油先生在除掉所有普通人之后,想要留下的——就是这样的‘让咒术师自由而快乐地生活的世界’吗?”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手下厚重结实的玻璃桌面毫无预兆地碎成了无数片。
  哈泽尔眼疾手快地抢救了自己的蛋糕碟和咖啡杯,夏油杰身上的袈裟则被方才保镖为他送上的意式浓缩弄脏了一块。
  “这得赔偿吧……”哈泽尔喃喃道。
  如果现在对夏油杰问出“身上有没有带人类印刷的纸钞”这种问题,说不定会当场被干掉。
  她默默地把手中的食物和饮料放在沙发上,小心地挥去洒在腿上的玻璃碎片。
  夏油杰一动不动地坐着,双眼一片血红。
  哈泽尔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摘下眼镜丢在一边,埋头专心吃着自己的黑巧慕斯蛋糕。
  直到一块蛋糕被她吃完,夏油杰才看着他面前并无实体的空气轻声道:“你懂什么。”
  “打扰一下。”哈泽尔喝了一口冰美式说,“可以先从自己的世界出来片刻吗?还没有和你聊聊我们的计划呢。”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她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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