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飞舰上发现了异常后,依旧没让飞行员改道回长老会, 而是继续任由飞舰到了陵园。
  金发少年好奇之下的询问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挥散不去, 在元老贫瘠年迈的心底生根发痒,它们在生长,在膨胀,每想起一次,他的脑海里就掠过一张张模糊的面貌。
  他们在说, “您不来看看您的学生吗?”
  他是帝国军校的教授之一。
  之所以名声好,也是因为手底下有不少敬爱崇拜他的学生。
  他早该退休了, 但一直不肯对长老会放手,但在三年前庭审会议结束后的某一天, 元老毫无预兆地卸任,把长老会交给了自己亲手培育的接班人。
  他面前的墓碑上有一些有着照片也有名字, 有一些还没来得及拍照,只剩下一个人名, 甚至也有墓碑上什么都没有的。
  元老思索片刻,才回想起来,这张照片的主人曾经捧着军校发放下来的指挥书来找他询问过问题。
  是个朝气蓬勃,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孩子。
  元老站立片刻, 年迈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片刻, 他罕见地摘下兜帽,对着面前的墓碑笔直而又深深的鞠了一躬,身后的长老会成员连忙惊呼一声,“元老!”
  他上前扶起。
  上位者不会吝啬自己没有任何用处的怜悯之心,元老如释重负一般转身离去。
  虽然他步伐缓慢,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依旧沉重。
  一个如往常一样平平无奇的深夜。
  毫无预兆地惊醒。
  他已经很老了,年岁过百,每动一下,骨骼都发出腐朽老化的声响,半夜惊醒,元老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艰难地拿起床头边的安眠镇定药物,边叹着气,边给自己灌了下去。
  他双眼浑浊,在药物的作用下,浑浑噩噩地看了眼光脑。
  自从经历过昨晚那一出,长老会晚上也不敢放出警惕,给他发送了好些信息。
  元老粗粗略过一眼,上一瞬刚想出了回应的方案,但在下一秒,又全记不起来了。
  在安眠药物下有心无力地叹了口气。
  入眼过的每一个字体,在进入脑海内就化为一片空茫,组成了极其多的文字,他一开始还不理解那些是什么,直到他下午鞠躬的那个墓碑上刻着的人名在某一瞬间被他想了起来。
  元老突然意识到,那些文字每一个都是一个人名。
  他今天在墓园走了多久,这些名字就在他的脑海里堆积了多久,像一座沉重的高山,死死压在了他的背上。
  元老握着光脑的手不停地在颤抖。
  “你去看过他们吗?”
  少年清透的嗓音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陌生的语言,却意外地能听懂其内的含意。
  它已经长成巨树,根深蒂固,拔除不去。
  安眠药的镇定成分开始深效,人类心理脆弱的防线在药物的作用下变成薄薄一层,在某一个瞬间,催促着元老第一次打开了当年庭审会议的视频,热评底下,更多的是当年去世士兵的家属在申冤。
  哀嚎,辱骂,不堪入目。
  它们像一张大网,将元老罩住了,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几番犹豫下,点开了星网后台。
  ·
  偌大的庄园在深夜也显得寂静无比。
  水池里只剩下两个空荡荡的贝壳,还有扒在自己的小贝壳上的小水母。
  今天睡得太久了,一向睡眠很好的灯希有些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地转身,偷偷去看身边的小哑巴。
  祀寂生半靠在床头,处理着端脑上的文件,公约发行后,他忙得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灯希钻到他身前来,睡得乱糟糟的金发挡住了空中的蓝屏,“小哑巴怎么还不睡觉?”
  祀寂生将端脑关闭,“怎么了?”
  灯希有些苦恼,“我睡不着。”
  明明是他硬缠着在书房工作的小哑巴陪自己睡觉的,灯希侧着脸趴在小哑巴的身上,搂着对方劲瘦的腰身,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抬起了脸,小声坦白,“我今天干了一件坏事。”
  “小哑巴会不会讨厌我?”
  祀寂生在顺着灯希睡乱的金发,冰冷的指尖时不时划过小人鱼的耳侧,闻言,顿了顿,“又偷吃什么了?”
  灯希呆了呆,反应过来后,气呼呼地反驳道,“才没有,我今天才没有偷吃。”
  他今天就吃了一个小蛋糕!
  祀寂生微微颔首,表示相信,低声问,“什么坏事?”
  灯希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解释,慢吞吞地说,“我让一个很坏的人,变得好了一点点。”
  祀寂生沉声反问,“那为什么是一件坏事?”
  灯希有些迟钝地说,“但是对那个坏人来说,好像是一件坏事。”想了想,又笨拙地否定自己的话,“但他如果没有做过坏事的话,对他是没有影响的。”
  祀寂生投来询问的眼神。
  灯希有些着急地跪坐起来,离开小哑巴的怀抱,比划道,“就像我跟小哑巴第一次见面,小哑巴掐了我,我想用我的能力逃走的时候。”
  祀寂生应了一声,“任何生物都有自保的本能,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他认真道,“相反,我很高兴。”
  灯希愣了愣,抿抿唇,“为什么?”
  祀寂生将少年抱过来,“我很高兴,你学会了怎么使用自己的本能,去保护自己。”
  灯希看着面前的银眸,“保护你,也算吗?”
  祀寂生,“算。”
  他伸出指尖,力道很轻地触了触灯希的脖颈,用指腹碰了碰小人鱼凸起得并不明显的喉结,嗓音低沉,“抱歉。”
  被开解完的小人鱼弯起眼睑,主动倾身把自己的脖颈献祭般地送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地让小哑巴摸。
  灯希理所应当道,“可我觉得,当时的小哑巴也在用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没什么好道歉的。”
  祀寂生突然问,“还疼吗?”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过了那么久,肯定不疼了呀,蓝眸低垂下跟盯着他的银眸对视上后,迟钝的小人鱼好像突然明白了银鲛的意思。
  灯希呼着热气,“一点点?”他红着耳根,飞快改口,“不,不是一点点,是很疼很疼。”
  冰凉潮湿的吻安抚地落在灯希的颈间。
  亲亲就不疼了。
  痒痒的,像羽毛一样。
  灯希晕乎乎地想。
  “叮——”
  突兀的响声让祀寂生瞬间停了动作。
  灯希还没反应过来,亲吻引起的发情热让他很不满足地蹭着小哑巴的鼻尖,“还要亲亲。”他委屈地控诉,“不够。”
  祀寂生嗓音低哑,“等等?”
  灯希眨着双湿漉漉的蓝眸,好一会儿,才很委屈地点点脑袋。
  不停震动的光脑这才被人按停,祀寂生接通通讯,语气冰到极点,“出什么事了?”
  副官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似乎打扰了元帅的什么好事,但事情紧急,只好硬着头皮道,“元帅,您看一眼消息。”随后安静如鸡,不敢再出声。
  祀寂生神情隐忍,看着光脑里的消息。
  灯希并没有安分下来,相反,学到了新技能的小人鱼笨拙地学着刚刚小哑巴亲他的时候,在男人的肩颈处盖了一个又一个戳,留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印子,有时候亲了还不够,还会好奇地用又钝又平的牙齿咬一下。
  粗大的喉结就在刚刚,留下一个小小的牙印,咬了一会儿,干了坏事的灯希就心虚地用舌尖弥补地舔了舔。
  没舔一会儿,就被人掐着腮硬生生抬了起来,银眸危险地微眯了一下,气息不稳,“乖。”
  灯希有些生气地哼哼,闷闷地“哦”了一声。
  副官忍不住低咳一声,虽然不是视讯,但总要考虑一下他这个外人还在吧?!
  就在刚刚,监视长老会的信息部赫然发现元老破天荒地在星网上发了好几条短信,发完的瞬间就被秒删了。
  但幸好,除了信息部,有不少人都截了屏。
  【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像《异族人公约》的发布,让很多人都忘了三年前的事,对军部感恩戴德,我还记得,当年死去的那些士兵家属都能凭借他们的死亡证明,来长老会领取赔偿金。】
  【当年庭审会议,王室判决了一大批长老会的成员,这些是他们的判决书。】
  【图片x9】
  【这个赔偿金是我替他们出的,是我。】
  【替他们向所有人说一句道歉。】
  那九张图片拍摄得有些昏暗,但字迹清晰,赫然是当年的庭审会议判决书,足足有十几份,人名清晰可见,每一个名字都在长老会的履历上留下了恢宏的一笔,被大众熟知。
  副官压抑着情绪,古怪道,“元帅,是我记错了,还是他记错了,我怎么记得——”
  祀寂生一字一句道,“你没有记错。”
  记得三年前的庭审会议除了公布了半则视频,剩下的就全被王室一手抹去,民众可并不知道当年的判决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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