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个幅员辽阔的南方国度气候温和,下雪也像有情似的……往年间要是在无极宗,一旦入冬鹅毛大雪就纷纷扬扬,劈头盖脸的凛冽北风活像在扇人大耳光子。这种情况下,林楚生绝对不可能站在室外还犯困。无极宗在群山上,山下的春风吹进宗门要比吹到别处花上更多功夫——尽管对修仙者来说,用灵力就可以轻易化解这种环境干扰,但无极宗的宗主似乎并不喜欢这样做。
  宗主所在的淩云主峰最冷峻苦寒,于是宗主本人在三九严寒到来前就搬到自己的过冬圣地——大徒弟的仰止峰,然后躺在人家的床上鸠占鹊巢。林楚生对此真想翻白眼,但他还是老老实实把壁炉的火拨得更温暖……萧无心就是懒,任由徒弟在屋子里忙活,自己却缩在别人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只留一个银发脑袋露在外面。
  林楚生给他提建议:“师尊怕冷又不喜欢在山上过冬,可以在山下置办宅子嘛。”
  萧无心的脑袋朝着床上摊开的话本,眼神都没从书页上撕下来,敷衍道:“不冷。”林楚生说:“……行吧,那你待会儿不要在床上吃东西,要吃零食就下床吃;烤火时也离火远些。”
  无极宗的冬天,师徒两人轻易不冒风雪出门,都乐于懒在温暖的室内里过冬。有时候林楚生觉得无聊,萧无心就拿一面镜子注入灵力施法术,然后从灵镜灵中窥得山下红尘、世间百态——跟看话本是一个道理。
  想到这里,林楚生下意识抬头看:他记得从灵镜里看凡界时,永远是俯视的角度,好像是从天上往下看。可是他现在不在镜子前,而是亲身在风雪中,没办法像看故事一样对凡尘的爱恨情仇都一笑了之。想到这里,林楚生不禁自言自语:“他会不会现在就在这样看……”
  “在怎样看?”
  林楚生说:“拿着镜子看啊。”他脱口而出,然后突然意识到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林楚生猛地回头,对上那对落雪的睫毛下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那人说:“我要看你当然会来找你,为什么要拿着镜子看呢?”
  第60章
  林楚生问萧无心:“您怎么在这儿?”
  林楚生想问他怎么进入秘境的,萧无心却理解错了,回答说:“你进来的时间太长,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想来看看你。”他一边和徒弟说话,一边在院子里左看右看:“现在看起来,你倒是过得滋润。”
  林楚生说:“嗯。”
  萧无心看向林楚生:“既然一切顺利,为什么还不结束呢?”
  林楚生继续扫雪,没有抬头:“想再陪陪他。”
  萧无心弯腰去看他的脸,疑惑地说:“他是你什么人,你都不陪我了干嘛要陪他?”
  林楚生叹了口气,很轻地说:“我好像……”
  大师兄句末的几个字含在叹息里,比雪花落下的声音还要轻。他根本不是说给旁人听的,而是单纯在喃喃自语。但偏偏在他面前的是萧无心,入炼虚境后可听千里外针落声的剑尊。萧无心听得真切分明,并且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银发的剑修挠了挠脸颊,说:“要这样说,你也喜欢我啊。”
  林楚生:“?”
  “不过陪了他几个冬天而已,你就可以说喜欢他。”萧无心的眼睛眯起来,“那你陪我几十年,岂不是说明你爱我了?”
  林楚生知道师尊的脑回路清奇,但听见对方说这样奇怪的话却是头一次。林楚生对他说:“您少看些话本吧。”
  “但我能理解,这方天地四季怡人。我也愿意在这里度过冬天。”师尊伸手接天上落下的雪,南方的雪轻柔温和:“这儿是个好地方……楚生,玩够了就回来吧。”
  林楚生不说话。银发剑修继续说:“你小时候喜欢拿我的灵镜玩,你说人们在镜子里很小很小就像后山的蚂蚁一样。你现在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林楚生说:“我现在并不那样想了。”
  萧无心说:“那你现在是怎样想的呢?”
  林楚生说:“我现在看见楚宏,就会想到他对我的爱,想到他的眼泪和笑容——我确实考虑过离开,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的我一想到他难过了,也会觉得非常沮丧。”
  听完这些话,萧无心看着大弟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说:“原来,你是对他有愧……”
  林楚生皱起了眉头。萧无心对他说:“你其实并不会永远留在楚宏身边,只是因为亏欠他而心中不安。你想要弥补他。”
  林楚生错愕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萧无心……彼时他还并不明白爱才会让人常觉亏欠。这时萧无心苦笑起来:“楚生,这就是你成仙路上的劫数。”
  林楚生陷入沉思。萧无心撩起大弟子的斗笠帷幕,拎起一缕头发卷在手里……他还是那种态度,像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虽然我不清楚秘境中发生了什么让你对皇子殿下感到有愧。”萧无心漫不经心地说,“但你如果停在这里,慕深的一腔情意就白白被消耗了,袁渊也会在几年后早亡……”
  林楚生听着对方不紧不慢地说话,看着对方那双掩藏在银睫下的眼睛。林楚生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陌生感,从萧无心散漫的表象下瞥见了其他东西……在萧无心向他提出可以给予绵延无尽的寿命时,林楚生也曾有过这种感受。
  他听见萧无心继续说:“与此同时,我取出的仙骨也会朽坏——那你对我们,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第61章
  林楚生在仆从的服侍之下穿上吉服时,心中松了口气。他没有食言。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融化,飞燕成对停在枝头。它们依偎在一起,歪着脑袋从窗口看屋子里的新人。
  林楚生看了一会儿那对鸟,突然很想折一根树枝去赶走它们。当他正蠢蠢欲动的时候,门外有公公敲门的声音,捏着嗓子说:“公子,莫误了吉时——”
  其即时间没有到,但是门外的人催得紧。林楚生也是第一次成亲,心里有些紧张。他最近看了许多有关凡间婚俗的书,现在却头脑空白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他骑着马行至宫门前的时候,他才依稀记起自己身为新郎似乎是要去新娘的住所接人的。
  林楚生疑惑地问公公迎娶的步骤,公公笑道那位没忍耐到您去接,自己早早地就先到了这里。言罢,公公指引林楚生进入重重宫门,行经之处皆是红烛高照。
  林楚生想,这就是成亲了。他骑在马上,手里紧紧抓着缰绳,慢慢往前走。他感到一种不真实的虚幻,甚至怀疑自己会从马上摔下来。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虽然许多剑修不擅长骑马,因为对他们而言御剑更迅速也更方便。但是林楚生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常赛马作乐——他在修道上没什么天分,少年时一腔热血只好寄托在别处。他喝过烈酒,穿过鲜艳的衣服,和美人调过情,也在开阔的草地上纵马驰骋。在林楚生十几岁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长出野心也没有在算计中变得圆滑……那时他即使有闷闷不乐的时候,烦恼也没办法追上他策马飞驰的身影。
  林楚生一进门,就看见穿着吉服的楚宏。楚宏是男子,所以他的衣服在传统新娘吉服上进行了改动。但即使改动之后,繁复衣饰和华丽凤冠压在楚宏身上仍然沉重,那原本应该搭在凤冠上的盖头也被他用力攥在手里,像手帕一样在手中被反覆拉扯。
  就在楚宏看到林楚生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画一样的美人突然变得灵动,朱唇贝齿,秋水剪瞳。
  楚宏站起来向前走,下意识去抓他的手:“你来了。”他身边的宫女们全都低着头,无一人敢告诉楚宏应该披上红盖头,更不用说去提醒他举止违背礼节了。林楚生被楚宏拉到殿中央一起跪下,公公开始喊:
  “一拜天地——”
  其实楚宏很年轻,和林楚生无忧无虑纵马享乐之时几乎一般年纪……但他的心中却疑虑丛生,生活里忧愁遍布。这人在年轻时就像开到荼蘼的花,把根扎在干旱的土地上只求汲取一点点爱。他是美丽的,也是容易凋谢的。
  “二拜高堂——”
  原本应该是父母端坐的位置却空无一人。楚宏的母亲在他很年幼的时候离开了,他从只言片语里了解母亲,美丽的妖兽沉眠在爱欲温床,在某天清晨勘破情障后抽身离开;楚宏的父亲至今没有从失去爱人的痛苦里清醒,他只能从泪水里了解父亲,泪水流成家的海湾,小楚宏终其童年岁月也没能游出来。
  楚宏没从谁身上感受过爱。
  “夫妻对拜——”
  那凤冠太隆重,对着林楚生垂下去时摇摇欲坠,后者以为会掉下去就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因为对方叩首的动作扶了个空。
  三拜礼成。
  洞房之夜,楚宏这个年纪的青涩完全显现出来,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这和林楚生印象中风情万种的红初完全是两样,但林楚生还是觉得喜欢,甚至因为对方的迷茫而多了一点怜爱……楚宏垂着头,林楚生为楚宏摘下饰品解开衣扣,说温柔的情话给他听,希望他能更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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