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萧无心拍拍他沾了灰的衣服,恳切说:“楚生,你既然有这份心,我也更应该为我的大弟子筑一个更好的比试场。”
  袁渊也恳切道:“是啊,师侄这份心令我也十分感动。”
  那一刻,林楚生瞪着败家宗主,连泪水都忘了流。他在心里愤怒地说,萧无心你就是个昏君,要是没这身修为,你在这里活不过一个时辰。
  ……
  在两列无极宗弟子之后,一个银发的剑尊疾步迎上来,爽朗地说:“袁弟,来得很早啊。”
  傻白甜师尊仗着长得嫩和小辈称兄道弟,林楚生心中已经完全习惯了。他抬起眼皮观察袁渊神色。
  袁渊比他无极宗宗主小了千岁,竟然脸也不红地应下了这声“弟”,并回了一句,“小弟一想到今日能瞻仰萧兄风采就喜悦非常,所以早早来叨扰。”
  林楚生板着一张正直的俊脸,心想这脸皮真是厚。一声“萧兄”是真喊得出口啊。
  袁渊微笑着转向林楚生,说:“一年不见,师侄的修为想必也精进不少。”
  萧无心脸上爽朗的笑容僵了僵,反倒是林楚生淡定地抱拳回话,说:“阁主说笑了。林某的修为如今,寸步难行。”
  林楚生心想,这人不仅脸皮那么厚,小心眼儿还那么小。拆他一次台能记自己一年。
  整个修仙界都知道,天下第一剑萧无心的大弟子是个庸才,为人还特别庸碌死板。萧宗主座下弟子排行,慕深为首他为尾。袁渊非要挑明了说,是想羞辱林楚生。
  第5章
  无极宗内有一座山峰,名曰仰止峰。林楚生觉得此峰百般好,就是名字不吉利——仰止仰止,好像暗示他这一辈子的境界都止步于此,只能仰望他人。
  仰止峰云雾缭绕,竹林茂盛。林海深处有一方静室。静室内,白衣男子席地而坐,双腿盘起,双手放于膝上。他的气息绵长深厚,吐纳天地灵气。
  一个时辰过去了,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他清明澄澈的黑色眼睛里倒映出一张英气的青年面容。
  林楚生刚睁眼,就撞上了师弟近距离放大的面孔。林楚生被撞进视野的大脸给吓住,猝不及防僵在了原地。
  慕深歪头,好奇地伸出一只手放在林楚生前胸,说:“大师兄,我听见你心跳好快,是要走火入魔了吗?”
  林楚生拍开他的手,说:“你盼我点好吧。”
  不是慕深随意揣测,而是萧无心一天到晚当着众师弟的面,追着林楚生耳提面命,念叨着“你心不静”“你凝神不够”“你容易走火入魔”。说得还挺像回事儿——林楚生一边垂手作恭听之态,一边腹诽。他的师尊是千年不遇的天才,从不为修行苦恼,却为了资质平平的大弟子头疼。
  林楚生拿起地上的佩剑,站起来,对慕深说:“你等我多久了?”
  慕深说:“不久,就一柱香的时间。刚刚我看师兄吐纳不畅,好像是心有杂念。因为近来宗门事务过于繁杂吗?”
  林楚生皱眉。话说起来,他这个师弟的修为确实到了可以指点他的境界。
  林楚生叹气,说了实话:“袁阁主到访无极宗,宗门上下都要整肃打点,值日弟子点卯要严,大大小小正峰副峰……唉。”林楚生扶额,喃喃道:“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慕深露出诚恳的表情,说:“我可以为大师兄分忧的。”
  林楚生没忍住,笑了起来,弯起的狭长眼睛流露出一丝邪气,与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死板作态完全不同。林楚生笑道:“你天赋异禀就好好修你的仙,不要管凡尘俗务!”
  慕深眨了眨眼,也跟着笑了起来,露出乖巧可爱的虎牙,说:“好的。”
  ……
  林楚生从仰止峰出来以后匆匆赶往正殿。他进门时,正好看到两大宗派之首相对而坐。他们在下棋。
  林楚生走近他们,恭敬地站在自己的师尊身侧。萧无心作为长者执白棋,让身为小辈的袁渊先落子。林楚生垂眼看着棋盘,很好奇两位宗门之主的战况。
  林楚生很会下棋,也喜欢下棋。他平日里会和身边人下棋解闷。红初脑子不好,没有一次是赢了他的。而那三个师弟全是人中龙凤,林楚生每次跟他们下棋都要褪层皮,才勉强跟阮羽和许辉打个平手。但他一直都输给最年轻的慕深。
  下棋时,他的小师弟总是坐在他对面,眼神天真清淩。慕深每次都在林楚生绞尽脑汁下出一步棋后立刻落子,彷佛下棋是一件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林楚生看向两位宗主的战况,惊讶地发现傻白甜师尊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是个臭棋篓子。棋盘之上,黑白两色错落连缀,彷佛双龙博弈。林楚生看得入了迷:黑白二龙在棋盘之上周旋撕咬,进攻淩厉,防守森严。上一秒白龙甩尾试图咬住黑龙命脉,下一秒黑龙仰首对白龙露出利齿……最后,白子以平稳的进攻态势赢得胜利,彷佛不紧不慢地绞杀了对方。
  袁渊的手指在棋盘上一搭一搭敲击着,一脸意犹未尽,对萧无心说:“小辈受教了。”
  萧无心捡起棋盘上的白子,一边把棋子收回棋盅,一边感叹道:“袁阁主确实年轻有为,我座下也只有慕深可以和你打个平手。”
  林楚生看到师尊在收白棋,于是很自觉地上前挑拣黑棋。袁渊诚恳地恭维着萧无心,后者很受用。受用到什么程度呢?他的师尊高兴得想收袁阁主当第五位弟子了。
  林楚生收起棋盘时,听到袁渊说:“这次来拜访贵宗,其实,小辈也有一个心怀许久的愿望。”
  心怀许久的愿望?林楚生放缓了收拾的动作,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袁渊说:“我平日里看见贵宗的佩剑,剑鞘和剑柄的花纹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是据说佩剑有灵,剑身都因剑修的性格不同而拥有独特纹路。”
  林楚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萧无心说:“是这样的。”
  袁渊说:“我很想看看那些剑身,萧宗主可否满足小辈这个愿望呢?”
  ……
  林楚生利落地抽剑出鞘,雪白剑身抵上袁渊的脖子。他跨坐在男人大腿上,脸上带着面具,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中了药。所以很抱歉,我要口口你了。”
  袁渊不说话,用手指一寸寸抚摸着着脖子边的那把剑。手法极其暧昧,撩得林楚生口干舌燥。
  林楚生低头去亲男人黑沉沉的眼睛,说:“我喜欢你这种,够劲儿。”
  男人侧过头,在他耳边说:“你会后悔的。”
  ……
  林楚生镇定自若地端着棋盘,行礼后转身告退。与此同时,他听见袁渊笑着对萧无心说:“名满天下的无极宗剑修,他们的剑鞘下有怎样锋利的美景呢?袁某好奇已久。”
  第6章
  林楚生端着棋盘,行礼告退,非常镇定。因为人会急中生智。他头脑异常清醒,并意识到绝不能让袁渊知道那天晚上和他一夜风流的是谁。没有人比林楚生更清楚袁阁主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林楚生非常了解袁渊,尽管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但袁渊的种种都奇迹般地贯穿了林楚生从少年时期直至成人的日常点滴——因为林楚生总是被拿来和袁渊比较。
  他们身世相仿——都是名门宗派的嫡传大弟子;他们年岁相当——袁渊在温暖的产房里发出第一声啼哭时,林楚生已经在宗门前的雪地里嚎了好一阵了;甚至于他们还在襁褓里时,就被林楚生的师尊和袁渊的父亲放在一起比较,然后发现两个婴儿都是一尺五寸长。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长成了迥异的样子:一个平庸俗气,一个光彩超凡。
  此时,平庸的林楚生把棋盘收进储物阁里。储物阁中潮湿阴冷,因此壁炉里长年烧着驱寒祛湿的火。
  阁内没点灯,炉火烧得噼里啪啦。林楚生坐在火边,火光映在他没有表情的侧脸上。
  林楚生抽出佩剑细细查看。他看见剑身上独一无二的花纹。他彷佛再次听见袁渊在他身后,含笑说——
  “剑鞘下有怎样锋利美景呢?袁某好奇已久。”
  人们赞袁渊是芝兰生于阶庭,提起林楚生的名字却无话可说。对此,幼年时期的林楚生不以为意。因为无极宗宗主萧无心曾经认真地对林楚生说,上古典籍记载中庸之道是人间至道,意思是他林楚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庸才。
  林楚生从不自卑,他被师尊引经据典的胡说八道荼毒太深,发自内心觉得自己举世无双。
  所以林楚生十四岁时,就像所有同龄人一样骄傲地站上了比试场。他在袁渊的三道火符下被熏得灰头土脸,彷佛在凤凰真焰里烤糊的野鸡。他趴在地上被燃烧后的灰尘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抬头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袁渊。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林楚生却早已从他人口中与袁渊见了几千次。那个符纸环绕的少年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林楚生,衣袂飘飘若仙人,眼中漠然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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