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影!”应青炀扬起嘴角小声唤了一句,快步走到近前。
黑影的头往他肩膀上蹭了两下,应青炀也不嫌弃,甚至抬手给黑影喂了一小块麦芽糖,得到一阵欢快的哼气声。
他摸了摸黑影油光水滑的鬃毛,随后撑着马棚边的栏杆跃进去,俯身检查了一下黑影的后腿。
黑影的右后腿有明显的弯曲,用两块木板夹住固定,应青炀确认了夹板没有松动。
这是一头跛了脚的马,即便表面看起来再壮实,也注定不能带着他的主人驰骋。
但应青炀却待它极好,甚至会在黑影身上花费一些自己的口粮,被姜太傅数落净做些无用功。
要是知道他把麦芽糖这种珍贵的东西喂给这匹残疾的马,姜太傅估计又要教训他。
应青炀可不想听唠叨,他蹑手蹑脚地出了窝棚,和黑影小声告别,没想到一转身,就碰见了送小毛驴回窝棚的姜太傅。
遭了!忘记姜太傅也很宝贝他那头小毛驴了!
姜允之:“?”
应青炀:“!”
他眼疾手快,立刻把背上的弓箭藏了藏,向边上一滑步,就这么迈开步子往村外跑。
姜允之一看他落荒而逃的方向就知道这人要去哪。
“雪层都那么厚了!还要去折腾你那破网子!能有用才怪了!”
应青炀扬了扬手,道:“那可说不准——万一要是天上掉了金子,我不就赚大发了吗?”
只听姜太傅又在身后不知道数落着什么,应青炀已然跑远了一段距离,只听到诸如“春秋大梦”“不切实际”云云。
为了避免被其他旧臣抓住说教,劝他不要做冒险的事,应青炀进山都走小路。
他在山里有个秘密基地,路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以一个人的路程非常惬意。
从一片松树林进入,踩着厚厚的雪层,树叶与积雪咯吱作响,在静谧的群山间,是他的唯一伴侣。
应青炀边走边低头在地上寻找松果,大部分都炸开了花,果实已在入冬前就被捡拾干净,偶尔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能算作意外之喜。
应青炀顺手捡了些炸开的松果,抱了满怀。
越过松树林爬上一小片高地,视野变得稍微开阔起来,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简陋的石碑,约莫几十座。
石碑无名无姓,仅有生卒年月,雕刻出的字迹用最次等的颜料涂抹,即便风霜雨雪不断,仍然保持着干净整洁的姿态。
黄昏下,应青炀眉眼温柔,捧着的松果被他挨个放置坟冢前,这是冬日里仅有凭吊和慰藉。
他仿佛唠家常一般嘟囔:“叔叔、姨姨、大爷、大娘,最近也只有这些了。”
旦夕祸福,生老病死,荒山的坟冢多了一座又一座,临终前那句“复辟”,应青炀已听了无数次。
今天他也有努力活过一天。
第4章 琼山坠梦 如今大雪连绵不绝,应青……
如今大雪连绵不绝,应青炀估摸着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来扫墓。
启程前往秘密基地之前,他回身看了一眼这一片坟冢。
若是与前朝皇室毫无瓜葛,他们本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阳光下,可以魂归故里,被亲朋好友时刻惦念、祭拜。
而非在这荒山里,愤恨不甘地死去、无人知晓地长眠。
*
应青炀沿着羊肠小路向上,极有技巧地分辨出容易滑坡的位置,小心地避开,看起来已经是个进山打猎的好手了。
琼山一带最厉害的猎户都未必有这么一手老练的本事。
越往深处走,树木愈发高大,盘根错节的老树一排排伫立,枝桠向外延伸,偶尔有雪堆从枝头砸下来,在寂静的山林里分外明显。
深林里的老树模样都很相似,再熟悉地形的猎人,进来也容易迷失方向。
应青炀早早在沿途的树干上做了标记,沿着标记一路向前就能到达目的地。
但他的秘密基地也很好认,隔着很远向前望去,就能看到一片十分奇异的景致。
只见前方的高树之间,麻绳编织成的巨大细网悬挂在半空,网的四角连在树干上,缠了几圈打了死结以作加固。
巨网一层叠着一层,从树干上人力所能到达的高处,到距离地面半尺的距离,约莫二十几张,以花瓣绽开的形状布局延展,看起来非常壮观。
从巨网边上向上望去,才能发现这里其实是另一座高山的底部,盘山道从另一侧蜿蜒向上,在最高处的拐点,是岩石被横刀劈断一般垂直的悬崖,分外陡峭险峻。
这山崖底下的层层麻绳巨网,是应青炀花了很长的时间,耗费很多私房钱,才自己搭完的缓冲装置。
而这样的布置还不止一处,沿着这处断崖,约莫有七八处。
应青炀动作灵巧地攀上了一棵高树,向巨网中间眺望,并没有发现有下塌的弧度,看起来没有东西坠落在上面。
“今天也没有吗……”他有些失望地喃喃自语。
应青炀为什么在这里费力做这些事,当然是有原因的。
进山之前应青炀喂的那只瘸腿马黑影,就是从这里捡回去的宝贝。
黑影原本是一匹战马,应青炀捡到它的时候,它身上还有精良的鞍鞯,蹄铁看上去也是精心制作,品相也十分出挑,一看就不像是小地方的马场能养出来的。
黑影这种高规格的战马,也是不会出现在寻常人家的,大梁在这方面的管控极为严苛,为了避免底下的人养私兵,再把大梁推回到当初各方割据的状态里。
大概是因为太上皇就是从北境起兵,见识过胡人的骑兵有多凶悍,所以在自己训练出一队南征北战的边疆军骑兵营之后,也会忌惮有人效仿。
应青炀当时就猜到,黑影大概是朝廷的车队里出来的。
琼州这个地方本就是穷山恶水,到了边境地带民风更是剽悍,琼山一带时常有人落草为寇,气焰嚣张的时候,甚至连大梁朝廷运送军粮的车队都敢劫。
黑影估摸着也是受了迫害,从行军的队伍里脱离出来的,战马受惊逃窜的事情并不罕见,只不过不少骑兵会用哨子将马匹唤回。
显然这只马并没有,应青炀猜测它的前任主人很可能也已经在暴动中殒命。
黑影离开大部队之后不知道怎么进了山,徘徊奔走,又在悬崖边上失足坠落。
战马壮实,从悬崖坠落的时间又是夏季,老树茂密的枝叶成为了最好的天然缓冲带,以至于战马跌落崖底时还有气。
应青炀倒是看过许多兽医方向的书籍,可惜空有理论知识,实践是半点没有,他草草给黑影做了包扎,满心可惜地将战马拖回山下后,才发现这家伙还顽强地活着。
他喂养了几天,战马的情况慢慢转好,只不过摔断的后腿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留下了跛脚的毛病。
应青炀喜欢马,尤其是战马,看起来威风凛凛,特别丰神俊逸。
或许这样形容马匹有些过火,但应青炀真是喜欢得有点入魔。
有了先例之后,就一直在想能不能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在这里精心布置了装置,并且尽量增加了巨网的层数,还在每层铺上了枯叶和杂草。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应青炀还是这样做了,毕竟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缘分天降的时候可是不会管对错的。
按理说最近的雪灾如此严重,低温环境和被冰雪覆盖的官道,发生马匹受惊的概率应该加大了才对,但始终没有应青炀期待的惊喜发生。
“可惜了。”应青炀又嘟囔一句,挨个巡视自己的救援装置,没有一个有被动过的迹象。
应青炀歇了心思,想去前段时间打到野鹿的地方碰碰运气。
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他正欲转身离开,却听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大块的落雪掉落下来,紧接着是一阵破空声。
应青炀抬眸向上望去,只见一个黑点在视野里迅速放大,然后是翻飞的白色衣袍,一直到和第一层巨网接触被稍稍缓冲一刻,他才看得真切,随即瞳孔骤然紧缩。
原因无他,那竟是个人!——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袍,长发凌乱翻飞,无知无觉也毫无反应坠落的人!
下一秒,那人坠落在巨网之上,层层向下,和树干的缠绕连接处被这股重量一一扯断,速度极快,荡起一片茫茫雪雾。
应青炀瞳孔骤然紧缩。
雪花在他眼前飞舞,视线朦胧迷幻,重物坠落在地,掀起的气流吹乱他额角的发丝,他却半点没有受惊,下意识地上前几步,看清了巨网中间,被麻绳包裹缠绕的人。
白衣凌乱,长发四散,皮肤苍白中透露出一股泛着死气的灰败,左边小腿有一部分不自然的扭曲。他衣襟敞开,从胸口向上赤裸,突起的喉结附近有一条树枝留下的刮伤,再往上,左边额头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液从颊侧滑落,衬得那姣好的容颜越发显出一种极为荒诞、濒死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