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了学之后,却不大愿意见她了。因她隔三差五要问她的功课,“三个铁娘子”吃着饭,她冷不丁用英文和姐姐说话,再眨眨眼期待地看着她。嘉穗只记得 fine thank you and you,或者分享自己用“兔子不拉屎”的谐音记住 toothbrush 这个高难度单词的小妙招,却看到姐姐无奈地朝她挤眼睛,然后亲妈失望地叹气。
  再大些,十二三岁起,终于知道小时候姑姑车里的汤泡饭和妈妈桌前的大龙虾不仅仅是一顿饭的不同,也知道为什么不该用“兔子不拉屎”去记单词。同时她也到了了解自己的年纪。她知道自己喜欢吃汤泡饭,大龙虾是喜欢但不必要的,餐桌上说英语是不喜欢也不必要的。
  妈仍然是个拉风的妈,只是她投错了胎。一段孽缘,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她念寄宿学校,见亲妈的次数骤减,直到高考完姑姑忽然出了事,要做手术。
  看吧,所谓孽缘。
  现在和莫莉面对面,嘉穗还是习惯性地先偷偷观察亲妈的表情。
  这次果然和之前不同,莫莉的面色仍然平静冷淡,但不再审视她,眼神里也少了点要她“迷途知返”的希冀。
  嘉穗猜测自己在莫总心中终于变得靠谱了一点。
  “去纽约了?”莫莉先开口。
  嘉穗不意外,她能在纽约度过那么放肆而梦幻的 12 个小时,前提就是莫总知道并赞同。
  因为莫莉好巧不巧发微信给江序临时,她们正在去往市政厅的车上。微信是嘉穗自己回的。
  当时江序临把手机递给她,好笑地问了句:“你妈找你为什么总发消息给我?”
  不等回复,又自言自语地咕哝:“那下回我妈的微信能不能发给你?”说完,又轻笑一声:“开玩笑的。”
  嘉穗感谢他用玩笑化解了一个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嗯。”嘉穗应声,“江序临有空,我们就去玩了一天。”她回复的微信也是这个说辞,去玩而已。她本以为自己会极具气势地通知她她结婚了,可是拇指垂在屏幕前生出胆怯,最终选择了迂回。
  “就一天,坐两夜的飞机。还是年轻人好精力啊。”莫莉笑叹了句。
  嘉穗震惊地分辨她是不是在同自己说笑。分辨无果,只得应一句:“还好,挺开心的。”
  莫莉看着她,也陷入沉默。她了解自己的女儿,这是个异想天开又没有长性的丫头,从小到大名号很响,同学给的外号都不知多少个;一天一个主意,各种事迹层出不穷。莫莉始终很担心她,浮躁的性格难成大事,总有一天会吃亏;可年复一年她在自己面前愈加沉默,她心里又不是滋味。
  她了解江自洋和何凯丽,商场上的老朋友了,踏实肯干又很正派的两口子;也当真欣赏江序临,天才而谦逊的年轻人,比同龄人出色起码百倍。
  嘉穗和江序临恋爱当然是好事,但更是大事,怎么会都半年了,她一无所知?莫莉不会怀疑自己的调查能力,这只能是因为两个孩子刻意隐瞒。
  嘉穗有点难以忍受这段沉默,清清嗓子兀自开了口:“妈,店长和主厨那一天的工资我已经赔了,加倍赔的。我那个店关就关了吧,库存我已经清出去了,您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开。但是,我不想来您这工作。”
  事情一口气说完,底气好像就足了一点。
  莫莉这头还在考量她和江序临的事情,对面是正派但强大的家庭,她虽然高兴女儿在择偶这件事上难得头脑清醒,但也得仔细安排,不能吃亏。
  一恍神,她又张嘴犯浑了。
  莫莉沉了口气,抬手让单助理送一杯果汁来。她知道嘉穗喜欢那种酸酸甜甜又清爽的莓果果汁。
  好看的粉色液体上桌,莫莉等她喝了一口,才耐心问:“那你想做什么呢?”
  又是这个问题。
  嘉穗一顿,回答:“创业。”她忽然有点感激梁静凭了,虽然原理不明,但想到她那一番冷静利落的演讲,她就莫名有了称自己为“创业者”的底气。
  “创什么业?”
  底气漏一半,嘉穗并没有想好这个问题,更不想把话说得太早,为莫总以后的讨伐徒留证据。
  莫莉这次耐心等了两分钟,见她无话可说,果然又是脑子一热,当下脾气压不住了,声音沉了两分,“你不要说我总是说教你,你自己看……”
  紧箍咒刚响起,嘉穗手机亮了一下,江序临发来微信。
  嘉穗几乎跳起来,喜上眉梢,“等一下妈!江序临给我打电话了我接一下!”说着她就飞奔离席。
  莫莉看在眼里,不由皱起了眉。
  就算是江序临,也配不上她这么上赶着。还是太冲动,头脑发昏!
  而嘉穗在店外松了一口气,几乎怀着对婚姻的感激之情打开微信。
  江序临发给她一张照片,灰鹦鹉安了家,站在笼子里抬头挺胸,冒傻气,还挺可爱。
  可惜她现在看到它就有点头疼。
  她这两天又是问朋友又是现场测试,猫猫就不是个能和鸟儿和平共处的主。更何况,旺财也不一定能接受第二个新成员。
  她还没回复,江序临又发来一句:[这处房子离市中心最近,装修也不错,我觉得比较合适。就是厨房漏水,我需要找人来修。你看看喜不喜欢。]
  难得他发这么多字,嘉穗看得有点懵,正摸不着头脑,他又发来一则链接。
  点开,是 vr 视频。嘉穗手指划了两下,看出来这是个面积巨大、视野开阔的江景平层房……
  她反应过来了。
  江序临在回答她那天的问题——你打算养在哪里呢?
  而她此刻被动进入角色,意识到,她应该也要住进去。
  嘉穗有点懵,并非没有心理准备,只是觉得太快。怎么两天前还在纽约的人,现在就已经找好了房子?
  满世界飞的人忽然变成筑巢归雁,嘉穗不能不觉得迷幻。
  他那几句,“离市中心近”、“装修不错”、“厨房漏水”,太具体了。
  具体到她瞬间开始想象家庭生活,却又无法找到满意的落点,无法把江序临放进她对家庭生活的刻板想象中去。
  等等。
  “厨房漏水”。
  嘉穗的注意力被这几个字打断,她的想象从那种具体的家庭生活中迅速偏离,转而投向了另一件事。
  更重要的事。
  她愣了一下,迅速低头,噼里啪啦地打字问:[你现在就在那里吗?]
  [嗯。]
  江序临顺便发来一个定位。
  嘉穗立刻回复:[我现在过去,半个小时,你还在吗?]
  [在,我今天会一直在。你不用急。]
  江序临回复完消息,心情愉悦地给何凯丽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家吃饭。
  何凯丽当然问他要去做什么。
  江序临犹豫两秒,回答:“跟女朋友吃饭。”
  何凯丽大惊,江序临没等她问,又笑着补充:“过两天我带她回家吃饭,你见一见。”
  电话那头的诧异终于减弱,添上喜悦,何凯丽痛快地挂了电话。
  江序临伸手挠了挠鸟脖子,“看吧,感谢婚姻。”
  “你会说话吗?”他对着鹦鹉自言自语。
  灰鹦鹉没搭理他,他又自顾自纠正,“哦不,感谢莫嘉穗。”
  灰鹦鹉没学舌,他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声。戆度。几乎已经适应这新身份。
  江序临是个特别好用的借口。嘉穗已经成功验证三次。
  她说江序临捡了只鹦鹉受了伤,她想去看看,莫莉虽然目露不满,但还是放人去了,只不过补充一句:“忙完让他送你回来,今晚你姐姐回国,家里一起吃饭。”
  嘉穗应下,欢天喜地地逃离了此地。
  打车到江序临定位小区,嘉穗发挥极强的认路本领和沟通才能,很快在幽静且戒备森严的小区里找准方位,由保安送她上了楼。
  一梯一户的格局,家门直接开着。
  江序临听到声音出门来接,嘉穗却越过他率先看向穿着蓝色工服的维修工。
  “放着我来!”她一个箭步冲进门,拦下了正要掏工具开工的师傅。
  江序临被她一阵风似的刮过,难以理解地看着她抢物业师傅的老虎钳,而那师傅正惊恐又无助地看向他。
  江序临至今也没想清楚他为什么会决定和莫嘉穗结婚,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要急着带她去纽约。
  但他此刻确信,这场婚姻已经改变了他。
  比如,在这诡异的场景里,他居然选择把维修师傅和保安请出了门,任由莫嘉穗拿着老虎钳兴奋地盯着他。
  江序临走到她面前,抱臂,笑出声:“你这又是打算做什么?”
  “我特别会修水管,我修着,你看看。怎么样?”莫嘉穗的表情堪称振奋。
  而江序临又发现自己的改变已经相当深刻,他拥有了从前嗤之以鼻的一种品质——对于某人某事,不理解,但赞同,甚至有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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