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此人上前先做行礼,复又小声道:“给节度道扰,用了节度丸药外敷,殿下已是有所好转,听闻是节度所送,特叫小的先来道谢,只说等好了还要上门亲谢。”
他说完之后,眼看不远处已是有人注目,忙行了一礼,匆匆走了。
裴雍听得“好转”二字,这才最后心定,又听要“上门亲谢”,那心更是轻了起来,向前将行几步,只见前方其余人已是散得七七八八,唯有几个足下甚慢,一面走,一面还回头来看,十足便是等人做法,当头那个正是张异,一旁还有吕贤章同行。
前头行得慢,裴雍走得倒快,两厢不多时便碰在一处,少不得互相见礼。
那张异笑道:“正与吕参政说起节度,人人都夸治军得法,上下军纪无不严明……”
裴雍道:“不过借天子威德泽被,又按律而行罢了,上下感怀君恩,自发而为,与我倒是关系不大。”
三人寒暄几句,不用张异开口,吕贤章旧事重提,只问能否去营中参看一番。
此乃正事,于是浩浩荡荡一二十人一并去得西营,且看且问,公务完成之后,少不得设宴款待,一时酒过三巡,闲聊一阵,张异举杯笑着对裴雍道:“却不晓得今日我等贸然前来,有无耽误节度私事?”
他早认定裴雍不过借故躲开,只不愿将人放过,便又一指吕贤章,笑着:“莫不是同吕参政一般,正说婚姻之事罢?”
第246章 应邀
张异不过随口搭话,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吕贤章脸色立变,勉强笑道:“人生大事,枢密还是不要拿来打趣在下。”
他如此态度,张异反而认真起来,回看一眼,又去看裴雍,道:“你二人都是年少得志,青年俊杰,如今倒俱未成婚,也不晓得是个什么道理?”
说着,又自哂笑一回,道:“是我健忘了,从前国事不顺,叫贤章也受了带累——无妨,你若不嫌弃,我家中糟糠在京城有些年岁,认得几户人家……”
吕贤章连忙摇头道:“劳枢密挂心,眼下公务繁忙,也无空暇去管这样事,稍待几年,再来说看不迟。”
张异却是摇头道:“男子成家立业,都说先成家,才好立业,你不急,难道先父母不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且不说他如此一通四平八稳大道理,吕贤章只不肯应,倒叫后者把此事放在心上起来。
张异方才话语,其实并非全然夸大捧场,按时人眼光,面前这两位已是人中龙凤,世上少有,只那裴雍将来下场未必是好,吕贤章却是个极难得的俊才,未到而立之年便入两府,其中自然有时势造就,本人能力也可见一斑,难得性格平正,少露锋芒,端的沉稳得很。
自己家中没有适龄女儿,不过着妻子翻找一下,夹带里未必没有合适人选,到时候两相作亲……
不过吕贤章事情并不是他今日目的,他且先按下,转头又看裴雍,道:“听闻节度家中也无一个打点的,建功立业,功成名就,节度已是样样得成,不晓得京兆府中有无合适人家?”
裴雍微微皱眉,只道:“在下私事,倒是不劳枢密挂心。”
张异不以为忤模样,把掌中杯放下,做一副推心置腹口吻道:“我与节度相交虽浅,却愿意来提一句——只不要嫌我多管闲事——节度立下这样大功,想也早有所料必定将要入两府,京都居,大不易,衣食住行,外事往来,若全指望管事打点,实在为难,倒不如早把自家事情定下,将来多少有个人掌管中馈,不至于多生牵挂……”
裴雍并不做声,取了面前竹箸,搛了口菜吃,也不去喝酒。
他不搭话,一旁吕贤章倒是捏紧了手中酒杯,眼睁睁盯看。
张异问话时候,便不指望得到确切回答。
两人先前并无相交,又因枢密院同京兆府矛盾,姓裴的不做信任,不愿交心才是正常,如若轻易示好表态,他还要在心中打个突,只怕对方使什么花招。
裴雍不说话,被连着下了两回面子的张异虽不至于到唾面自干地步,碍于面子,也不再搭话,两人各做沉默,而本该出来圆场的吕贤章,又深怕自己一旦开口,会再被问及婚事,也只好闭嘴。
席上氛围顿时尴尬起来。
正好此时京都府衙一名小官匆匆进来,只说衙门中有要事,倒叫吕贤章得了机会称罪告辞。
吕贤章一走,张异犹豫几息,到底晓得自家才是最着急那一个,压着心中不悦道:“朝中上下皆知,我张坡达惯来心直口快,今日若是说话时候有什么得罪的,实在也是关心则乱,节度莫要计较才是。”
他顿一顿,又道:“我也不瞒节度,节度也同我透个底——朝廷有心要你入枢密院,却不晓得你是什么想法?”
“同旁人不同,我也是武功出身,在西北、西南几任几转,岂会不晓得节度立功辛苦?你在京兆府何等艰难才有今日基业,才有朝廷今日安稳,说调就调,又要解释兵权,心中若无不平才是怪事!”
“莫说节度自家,便是自家肚里能撑船,难道手下没有愤懑的?不顾自己,也要看下头样子,不然怎生对得起兄弟?”
“只两府人人自有考量,也有顾忌,天子纵然有心,还得要看顾大局,我一张老脸也不怕来做讨人嫌问话这一个——若要节度留在京中入枢密院,下头可有不满的?”
他接连数问,全为游说之辞,倒是颇为设身处地口吻。
裴雍停箸道:“都是天子之师,我也不过天子之臣,无所谓什么平不平的。”
他语气甚是平缓,仿佛并无什么情绪波动,顿了顿,又道:“我无甚亲眷在,不过孤身一人,南北调任倒不为难,多谢枢密为我思虑良多。”
张异笑了笑,再道:“那如若给节度来选,不论差事,只说自家,京城同京兆府两地相比,你更喜欢哪里?”
裴雍顿了顿,把竹箸放回桌上,道:“我才来京城不久,又因狄人作乱,此时仍旧百废作兴,也不曾得见繁华大都,不过眼下万事归正,想来用不得多久,便又能重回鼎盛之时。”
“京兆府不过西北小地,如何能同京城相论?”
张异再笑道:“我却与节度不同,我自襄阳出生,还未记事便随父去往真定,后来得已入官,几任几转,天南地北各地俱有任职,相较而言倒是在京城时日最久,也得见过繁盛境况,而今虽然年迈,如若给我做选,我倒是更属意真定气候,冬日虽冷,夏天总不至于像此地炎热,再兼自小长大,乡人亲故俱在,口味也更适应……”
他说到此处,似是随口问道:“听闻京兆府牛羊肉都比京城味香而膻轻,却不晓得是也不是?”
裴雍道:“是有这样说法。”
张异再问道:“听闻京兆府气候不甚好,久住之下,风大沙重,容易手脸外生皲裂,却也不晓得是也不是?”
裴雍道:“也不至于,城外有山遮拦,城中有屋舍遮蔽,只秋冬之际北风重些,不过比之中原,确实风土不同。”
张异哈哈一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不甚相同,我曾有籍贯临洮手下,因缘际会转官去了建州,才晓得时候还诸多抱怨,要来寻我设法调任,说不惯南边梅雨,只才去了一年,便再不提什么调任话,我后头写信去问,他只说当地风情人物,吴侬软语,实在醉人,一任下来,特还要我给新得子女起名,原来又多了两房夫人,要转任时候便只求江南差事,不说其余。”
裴雍“哦”了一声,只笑笑,不置可否,取了面前酒杯,执在手上,也不去喝。
张异看他反应,心中难免揣测,只旁敲侧击这半日,也不曾得什么准话,只得又东拉西扯一番,见时辰不早,便同手下一并散了。
他带着三分醉意回得府中,自有人送进茶来。
张异对茶一向讲究,入口只觉甚淡,本要发怒,才一抬头,见得面前站的不是从人,而是自家门客,那斥责声顿时收了回去,面色稍霁,问道:“信德,怎的是你?”
那门客道:“今日衙门送信回来说官人去了城西,小人心中怕有急事,便多等一时。”
又问道:“官人可有得什么说法?”
张异把席间同裴雍言谈简略说了。
那门客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最后摇头道:“小的愚钝,却是看不出来这裴雍到底什么计较。”
张异道:“你再想想。”
语毕,他打铃把管事的叫来,推那茶盏过去,道:“你拿下去,喊沏茶的自己尝尝。”
语气倒是和气得很,可那管事的哪里敢说话,连忙请罪。
张异也不再同对方说什么,只摆了摆手,等人退下,复才转头看向门客。
后者低头许久,面露难色道:“本来按小的来看,那裴雍必定是一心想回京兆府的,哪怕在差遣、职务上多做退让,也要保住手中兵权,可听他今日口吻,倒是好似回不回去,留不留京城,都不算什么大事,毫不在意一般,这便实在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