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然则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返身才走,原地那老头老妪犹豫半日,盯着手中几贯钱,也不用谁说话,竟是不约而同去攥孙女手腕。
  而后者甚至不用两人交代,已然老老实实回身而行,两老一孙,不过打个转,复又回了城。
  城中早许进不许出,只是这三位乃是当今殿下亲自送出,又人人看着,再兼不曾出得护城沟壕范围,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又走了回来。
  如此,不知多少人聚在城门口,本来要走,互相拿眼睛问“是不是做给我们看的”,但却也一并跟着默默放了行李,又做迟疑观望。
  第202章 搭送
  赵明枝事毕而归,却不晓得自己一走,后头那左右军巡判官虽是还在审问,随着天色愈亮,城门处氛围却逐渐紧张起来。
  出城人不过寥寥,聚着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围而观之,细听审案,看向段达为首的一众禁军时面色难免更为生怒,多有痛骂的,又有拿石头烂菜叶丢砸的。
  其中一名头领打扮的禁军靠得最边最前,被块石头砸在头上,一时痛极,又被人接连唾骂,实在难忍,不免叫道:“此事实在与我无关!我也不知这段统……姓段的是假传圣命啊!!”
  随着此人起头,又有几个难做澄清的跟着喊冤,一并跟着唾骂后头段达。
  眼见事败如山倒,再无转圜余地,而无论军、民,乃至一向簇拥自己兄弟,此时也一般骂声连连,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段达又怎会不且惊且怒。
  他瘫在地上,本来痛并无力,此刻却强撑一口气,不愿只自己一人担责,引颈回头怒骂道:“丛三你个忘八,今日主意难道不是你出的!不是你说狄贼要来,城中守不住,与其在这里受死,不如逃了出去,南边寻个地方做富家翁??”
  “我何尝说过这样的胡话!”那被称作丛三的男子正是先前头领打扮禁卫,此时立刻矢口否认。
  “说未说过,且找人一问就知!”段达鼓着眼睛,当即攀咬起来。
  丛三慌忙对那左右军巡判官道:“判官,好叫判官知晓,我只从前嘴上零星有一二抱怨,却是绝不敢生出这样伪造圣名的断头主意啊!!此事全然出自段达一人……”
  段达决眦欲裂,吼道:“丛三,不是你说出了事蔡州自有冯相公担着,便是路上遇得狄兵,里头也有接应的,我又怎的敢……”
  他话才说到这里,一旁丛三本来跪在地上,此时遽然色变。
  两人相距还有七八步,此人猛然暴起,一个健步便撞上前去。
  等前方左右兵卒反应过来,举枪去挡,奈何那丛三动作更快,拿手捏着,不顾手心迸血,反抽对方长枪。
  那人用力死攥,却被他连人带枪,一并拖往前方,更有几柄枪剑,竟被他拿枪压着,穿过时把血水淋漓手一放,只捉着段达头发,就天一扯,露出那颈子来。
  段达还在说话,被如此一扯,那声音别在嗓子眼里,再难发声,才要起身,毕竟匍匐,头皮耳朵又痛不欲生想,根本难以出力。
  左右兵卒已然来拦扯,那丛三犹如发了死力,攥紧段达头发不放,虽然手中并无兵器,也不能寻利器,居然长大嘴巴,露出森然牙齿,硬生生一口咬在段达脖子上。
  段达一时手脚挣扎,终于迸发大力,那手摸了身旁不知什么东西,往丛三头上拼命猛砸猛锤,两人满脸满头俱是血,又都出死力在地上翻滚,旁人想要拉开也难以施展。
  等两下终于分开,才看见原来那段达手中拿的是巴掌大石头一块,砸的丛三头骨处几处凹陷,已经看得到脑浆,而段达更是喉咙处血肉模糊一片,进气多,出气少。
  那左右军巡判官压根不曾料想会有如此惊变,吓得头脸尽皆发白,一面遣人去报上官,又匆忙唤叫大夫上前诊治,但目前情形也再难审问两人,只好暂且先放在一旁,以待后续。
  而周围人听得后头竟是别有隐情模样,也哗然一片,各自交头接耳不提。
  ***
  且说赵明枝回到宫中,却是不晓得城门处竟然还发生了这样变故。
  但今日情况表面上似乎已经平息,可她心中明白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还得另择方法。
  命人把近日前线各处奏报送到面前后,赵明枝伏案查阅,尤其那裴雍回报更是逐一排开,对照而读。
  乍一看,其实便似先前吕贤章所言,裴雍送回奏报中除却汇报军情——自是不尽如人意——便是请京中莫要担忧,好生稳定人心的。
  可前线不宁,后头又如何好安抚稳定一城百姓?又怎能不担忧?
  而再看那折子遣词用句,明明吃了大大小小许多败仗,然则当中并无多少紧急慌张意思,便是催讨援军补给,也是狮子大张口,与从前商定颇有出入。
  唯有最后提及安抚百姓时候,一二三四五六七,列了许多点,详而细之,郑而重之,甚至认真列出需要准备多少粮秣辎重以便守城,其中数字并非随口乱点。
  当日裴雍还在城中时候便协同京都府衙行过抄剳之事,点数统计城中人口户数,此刻一一对来,还把出城人数剔除出去,使得这奏章看着切实得可怕。
  如若说奏禀军情,讨要援助占了那文书中十之二三的话,后头关于京中防守之事,就占了十之七八。
  只看篇幅、文辞,如若不障目于胜败之事,人人都能辨出重点为何。
  先前与众人研读时多半只顾担忧战局,此时独自来看,赵明枝却是不免另有所思,只是一时没有什么佐证,也不愿说出使得人心浮动。
  既是有了想法,她便把相应人叫来,逐个确认城中备战情况,果然虽是稍有欠缺,但绝大部分辎重于当日裴雍在时便已做好了准备,纵然后续做了腾挪,总体还是不算难看。
  当日忙到半夜,赵明枝才要睡下,赶着落锁时分,外廷竟是差人来叩问宫门,信一送到,不出意外,乃是京中先前遣出用作半路拦阻的守军拼命逃回,并送来汇报——狄人前锋率队而来,已于我方交锋,双方大战一场,我方连溃带败,全不成队形,连主将旗帜都早早落倒,最后只有少数兵丁得以逃生。
  得了消息,赵明枝自是不能再睡,连忙将人宣召入宫细问情况,只前来送信的人几乎一问三不知,除却晓得我方大败,甚至连狄兵数目都不能估算,只能猜出一个大概人数,约计两千精锐兵马。
  赵明枝怒极反笑,却也不能拿个送信人来出气,只是见得殿中诸位武将并吕贤章诸人吵闹不休,竟还在争这两千兵马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时候,再不愿忍耐,只将手中厚厚奏章重重拍在桌案上。
  众臣本来争执,听得动静,一时停住,转头来看。
  赵明枝懒得多做理会,径直起身,伸手一一指点几名眼熟军官,叫了诸人名字,又点东南西北四处城门,逐个对应,最后对着吕贤章道:“参政总领守城之事,其余便按此施行,要是狄兵果然攻城,哪一处攻城,诸位将军也不必提头来见,自将头颅送上便是。”
  她说完这话,又补了一句,语气更为平淡:“如若四城皆破,也不用什么助援,我只拿自己头颅来搭送。”
  第203章 鹅车
  语毕,她也不等众人反应,还记得行了一礼,方才自行走了。
  而殿中人面面相觑,本来那许多争论只为后头守城分工做铺垫,谁能想全不能得用,就被赵明枝这般独断安排,偏偏碍于对方身份,连讨价还价余地也无,只好纷纷去看站在前方的吕贤章。
  后者并没有半点帮着出头意思,反而转身看向众人,道:“殿下既然已经分派妥当,还有什么好争的?”
  已是到了这个份上,随时要将性命搭上,诸人说话时自然少了从前进退。
  “又不需要参政亲上前线,殿下也只……”一人说到此处,忽然一顿,将这话带过,接回先前半句,“自是不晓得守城难处,南门前两次都被狄人砸了稀碎,虽是近日有所休整,也不能禁得起大用,若是狄兵大军自南面主攻……”
  此人开了口,旁人也急忙跟上。
  “岂又只有南门难守?你既是这般不满,不如与我换做北门来守?”
  另有人也道:“不如与我换东门?南边有殿下同裴节度亲去修造,后头这些日子紧赶慢赶调用匠人,多少还能顶用几分,东门哪一处没被狄人拿炮轰过,却无人正经来修,又是狄兵来向……”
  “东面好歹对出地形不便进军,北门连个土坡都无,不过多绕几分路而已,一旦狄兵自北……”
  诸人虽不能抗命,却是各有抱怨。
  尤其城中兵力本来不足,众人只定了所守城门,但哪里城坚墙固,哪里壕宽水深,哪里对着大路,哪里所对道路又易守难攻,全不相同。
  此外,兵力分配又是个问题,谁都觉得自家所守城门难度更大,当领更多守兵,于是又围着吕贤章讨要说法。
  后者既难辨别,几乎使尽浑身解数,才把这一干人等安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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