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她对着赵明枝福了一福,道:“赵姑娘,你同那李镖头一路同行,想来十分相熟,还请帮忙主动劝说一番,叫他遣人去一趟衙门,将那状告撤了。”
赵明枝晓得此人多半就是陈公事自族中认的女儿,唤作陈元娘那一个,一时皱眉看了过去,问道:“什么状告?”
陈姑娘道:“赵姑娘有所不知,秦州近日战事打的是青唐番部七十二峒,当中最大一峒是板水峒,也叫板水寨,那寨主唤作田英,那日你在珍宝坊中起了冲突的那一个番人也姓田,正是那田英田寨主之子。”
“板水寨人多地广,势力也大,一向难缠得厉害,很难得的是,我父亲用了许多力气,终于说动那田寨主生了归顺的想法,叫一双儿女先来做打头,眼看就是投降的日子,要是田寨主起头,其余峒寨多是墙头草,跟着倒,肯定也就一起降了。”
“可要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儿子才来京兆府没多久就被官差捉了,还是这种原因,又怎么能善罢甘休?”
“这真真是国家大事,不能任性的。”
陈姑娘说到此处,愈发义正辞严:“我晓得这事情不能怪赵姑娘,毕竟不知者无罪,也是那田公子有些不熟悉晋人风俗,说话做事直接了点,谁晓得惹得赵姑娘、李镖头这一边直接去报了官,把人捉拿下狱。”
“我得知此事,怕闹出乱子,马上就送了帖子过来,本事要上门拜访,把里头厉害说得清楚,叫赵姑娘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谁知姑娘居然避而不见,我家兄长知道此事,也是一心想着平定战乱,不要再折腾了,因事情太急,只好半夜使了官差上门敲门……”
赵明枝直皱眉。
她已经猜到了这一位陈姑娘的来意。
只是一个番寨寨主之子,光天化日便在京兆府中那样嚣张,若不按律把罪治了,谁知道后头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陈究身上全无功名,轻易便诬陷旁人是为奸细,如此做法,怎能纵容。
再一说,若她没有记错,那板水寨寨主田英,今日分明已经身首分做两半,如何能给儿子“出气”?
赵明枝听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又全是自以为是,与她那哥哥沆瀣一气,便懒得奉陪,道:“此事我已尽知,倒是陈姑娘有所不知,你那兄长诬我通狄,这样脏水难道由他泼了?那田寨主之子寻衅滋事,合该入狱,你若觉不妥,自去寻衙门赎人便是,与我何干?”
说完,转身就走。
陈姑娘急忙在后面追着叫道:“边境家国大事,怎么能只讲死理的?我知道你是京城而来投奔亲故,难道不想西北安定?做人怎么能这样自私?你又没有当真被诬陷进了牢狱,我哥虽是做了恐吓,其实……”
她还未追上,就被几名镖师拿人身隔开,半点不叫再往前走。
赵明枝就地回身,先看向陈老夫人,却是指一指那陈姑娘,笑道:“原来老夫人所谓涌泉相报,便是这个意思?”
陈老夫人尴尬站着,只好道:“赵姑娘不妨退上一步,将来想要在京兆府立足,有陈公事相帮,何愁没有助力?”
赵明枝冷笑道:“就凭陈岩?他那点能耐,连个番人都拿捏不住,别人打下来了,他去舔,能给我什么助力?”
第121章 算盘
“你!”
陈姑娘张口欲要反驳,然则仔细分辨,只觉赵明枝所说好似句句都为主观,明明毫不客气,偏偏平铺直述,全是事实,压根无从驳起。
半晌,她也只好骂道:“我父是为朝廷忍受屈辱,你这样的村妇,自私自利,哪里懂得他忠君爱国之心!”
赵明枝冷嗤一声,道:“多谢你父忍辱,忍败了几万番兵,忍降了七十二峒峒主,还忍出了我军敬德关大捷,若非你父舔忍,秦州如何能有今日安稳?”
又冷声道:“你这话不如拿回去问陈岩,看他敢不敢当着秦州军民的面说——难道不觉亏心么?”
她并非仓皇逃难的闺阁少女,对番地所知,又岂是这一位陈姑娘能比得上的,寥寥几句,和着话语中讽刺之意,听得对方脸上涨得通红,一旁的陈芷蕙更是如芒在背,只好装作聋子。
陈姑娘又是气,又是臊,讲不过道理,气得就要冲上前动手。
只她还没多走几步,就被陈老夫人一把伸手抓住。
陈姑娘心火上攻,就要骂仗,却见周围不是李氏镖局的镖师,就是李家护卫,数十名彪形大汉个个瞪着眼睛看来,人人面带怒色,那怒意仿佛发自内心,犹如想要撕了自己一般,哪里还敢动。
她打了个激灵,心里实在害怕,只好退后几步,躲在陈老夫人身后暗自咬牙切齿,半日说不出话来。
赵明枝冷冷再道:“同为女子,我不愿伤了你颜面,再来纠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又看向陈老夫人,道:“不图老夫人记我半分情分,只不要再做上门,行今日这样事,说今日这样话,两相撇个干净,我便算承了你的答谢了。”
说完,转身便走,再不做半点回头,径直进了院门。
陈老夫人手里抓着陈姑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本想再追上前解释几句,再做道歉,早被护卫拦了,半点近身不得。
也不知是不是在雪地里站得久了,她手脚发寒得厉害,再回想赵明枝方才说话、行事,尤其语气同话中内容,心中更是拔凉拔凉的,总觉得今次好像弄巧成拙,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麻烦。
眼见身后那一位陈姑娘仍是愤愤不平模样,她咳嗽了两声,急忙用力将其攥紧,生怕对方再闹出什么事来,口中则是低声劝道:“陈姑娘切莫同她一般见识,陈公事身份本来就敏感,你那兄长同番寨公子都还在狱中,若是再做了得罪……”
一旁的陈芷蕙也忙道:“元娘,那赵姑娘遇得贼匪都敢打杀的,手里捏着不知多少人命,凶煞得很,你怎能在她面前讨得到好。”
“还是先回府,等你爹回来再做计较。”
陈元娘借个梯子下了台阶,不忘放个狠话道:“等我爹回来,自有她好看!”
然则看着周围许多护卫,那声音不由得越说越低,灰溜溜匆匆回了马车,急忙催着车夫走了。
三人出了巷子,虽然陈元娘再三相邀,陈老夫人还是坚辞道:“我已送了信回秦州等我儿来接,不好轻易腾挪地方,陈姑娘家中事忙,还是赶紧回府,说不得陈公事已经回来了。”
然则陈元娘一走,她便催着孙女道:“你且写封信,好生道个歉,给方才那一位赵姑娘送去。”
陈芷蕙听得一愣,问道:“祖母,那赵姑娘方才意思,不是叫我们不要再去打搅么?此时凑过去,是不是不太妥当?”
陈老夫人心中本就烦闷,被孙女这样一问,更是不耐,道:“叫你写你就写,怎的这么多废话!”
陈芷蕙只好喊人来磨墨,只是提了笔,毕竟同赵明枝半点不熟,竟不知这信要如何开头,半日才囫囵凑了一篇出来。
等这信递到陈老夫人手里,她捏着一页薄薄的纸,看着上头敷衍文字,气得倒仰。
然则到了如此地步,她也知道骂人无用,只好自己把那信一扔,指着桌上纸笔,怒道:“我来说,你来写!”
陈芷蕙终于松了口气,忙捡了笔,按着祖母口述,一封简单道歉信,居然写了三四百字,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好。
她写完之后,本以为可以封口,不料却又被陈老夫人盯着认真拿笔工工整整抄了一遍。
等到信件送出,陈芷蕙实在不解,忍不住问道:“祖母,怎的今日这信,写得这样……”
犹豫几息,她才把后头那个词补上了:“这样客气……”
恰才送出的信件中语气,与其说是客气,不如说是低声下气。
便是送给陈岩陈公事的拜帖里,行文也没有这样小心的。
陈老夫人这一回却是难得地没有责骂孙女,咳了咳,才道:“这次可能走眼了。”
她叹了口气,面上竟有几分灰败,道:“路上遇得那样事情,我临急临忙就闹得左了,今日再看见,那姓赵的自京城来,又是国姓,对陈岩这样的官员还敢直呼其名,你听她语气,看她举止进退,不像是寻常商户人家,倒像是哪家皇亲国戚。”
又道:“虽然现在世道姓赵的宗室早不值钱了,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要是真闹起来,我们却也落不了好,你我眼下境况,还是不要惹事为上。”
“那要是陈公事回来……”陈芷蕙问道。
陈老夫人道:“等他回来,叫他先去碰一碰,若他碰得动,果真只是个寻常商户,那便算了,总归你年纪小,将来只推到我头上,说是我怜惜弱小叫你写的信,丢脸也只我这老婆子丢。”
“若连他也碰不动,当真是个硬茬子,有着一封书信垫着,那赵姑娘也不好再来找你我麻烦。”
陈老夫人在这里教着孙女,算盘打得噼啪响,却不晓得此时那秦凤走马承受公事陈岩果然已经回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