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木香口头说只有一句,但一说便没有停下的意思,杂七杂八,说了一通,而那话里话外,只差点破一层纱,最后道:“比如今日出城事,方才二人,此刻只剩一人,姑娘再回头想想?”
  赵明枝已然领会到其中意思。
  譬如今日,对于裴雍来说安排马车、领路、随从,其实只一句话,而他本就要出城办事,开口一邀,顺便得很。
  自己答应出来,倒好像占了便宜,可实际上浪费时间在此处陪着同行的,却是自己。
  等出了城,果然孤身而行,二哥并不相伴。
  而晚间吃饭,那边更是只出一张嘴,甚至连交代管事的打点都懒得出头了。
  她听来觉得五味杂陈,然则又觉感动,忍不住道:“我晓得你好意,只此事其实别有内情,今日你的话,倒过来也是一样道理……”
  “其实或许火坑不只一个,其实是为两个也未必。”
  然而个中内情,自然不好同对方说。
  赵明枝只得认真道:“我记下了,多谢你。”
  木香顿时做一副松了口气模样,再道:“二当家的再怎么好,许多事情总难考虑周全,不知不觉便得了便宜也是有的……”
  她说完,便把这话题岔开,问及晚上吃什么菜色来。
  赵明枝随意点了几样,却把舆图重新翻得出来,指着上头许多地方一一问话,有木香拿不准的,便自己记录下来,准备一会攒好再去问人。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还未停下,外头就传进来吆喝声、指令声、呼喝声。
  前头那唤作别叔的敲了门,隔门道:“赵姑娘,此处便是河堤了,再往前几里有一处水柜,是此刻下来看看,还是直接去那瞧那水柜?”
  赵明枝早见得外头情景有异,正要问话,忙道:“且先停一会,我想下去看看。”
  马车果然慢慢停住,车厢门一开,赵明枝便系了披风,先略活动手脚,一下跳了下去。
  此处是个高地,居高临下,正好俯瞰。
  下头是个河堤,此时堤内干涸,原本积雪早被铲走,露出里头河床河身来。
  河身中眼下容有许多人,近处粗粗一数,当有上百,再看远处,更是难以计数。
  众人全是士兵打扮,只穿着未必整齐,有些早脱了帽子,有些连外衫也脱了,不少绑了腿,零星几个甚至只穿犊鼻裤,敞着两条毛腿,嘿嘿嚯嚯干着活。
  他们个个手中或持铁铲铁锹,或拖推车筐,挖土的挖土,铲冰的铲冰,动作甚是熟练,也无几个偷懒的,做得累了,便去岸边搭的棚里坐着歇一歇,自大桶里打一碗热乎乎不知什么东西喝了,转头又再下河堤。
  赵明枝站在原地看了半日,叫了一声那别叔,又问道:“京兆府中士兵都是如此么?战事成军,闲时兼服徭役?”
  那别叔恭敬道:“也不单服徭役,西军自有屯田,隔日也要操练军事。”
  第115章 勒马
  赵明枝问道:“不知道附近可有军管的田亩?我能去瞧瞧么?”
  “有是有。”别叔犹豫了一下,“只是眼下天寒地冻,田间空荡荡的,粮食也早收完了,没有什么可看的。”
  赵明枝本也不是去赏景看色,道:“无妨,要是方便,在边上打个转也是好的。”
  别叔忙道:“今日就是出来闲逛,哪里会有不方便,只那地方稍有点偏远,人也不多,还要往前头个把时辰才能见得渠田。”
  他说到此处,琢磨一下,又道:“不过彼处还有一处大水柜也在边上,姑娘既是有兴致,那便一并去看看?”
  如果去时要个把时辰,那来回便要小半天了。
  赵明枝抬头看了看天色,颇有些犹豫。
  别叔人老成精,赶车时也听得到后头说话,此刻见得赵明枝模样,装作嗓子痒,咳了两声,道:“眼下天色太晚,若走大路,打个来回都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天一黑,路又难走,只怕要耽误回城,若是姑娘能稍忍耐一二,小的便择条小路走,应当能省半个时辰——只是颠簸些。”
  再怎么颠簸也只是一时,又是马车,赵明枝自然不惧。
  她心中还惦记着酉时去营前接人回府吃饭,得知只要绕道速度能快上不少,哪里还有二话,当即点头,才道了辛苦,就见底下河岸边上人头攒动,几条队列,数以千记人丁正朝下头河床中快速行去。
  来人衣着统一,都是制式服色,一看就是营兵。
  众人离得甚远,都缩成小小一团,不过还是看得出来行动有素,很快同原本河床里的人完成交班。
  而旧人上岸之后,稍作休整,便列队往回走。
  这一番动作,新人接手,旧人交班、休息、列队出发,粗数人头,少说都有数千人,但总共都花了不足一刻钟。
  这还不是行军,不过日常劳作而已,都能做到如此迅捷,可见西军法度。
  赵明枝原地又看了小一刻钟,她本就是门外汉,心中难免生出许多困惑,于是捡方便说的向别叔同木香问了,另有些涉及军中私密,恐被误会的,则是暗暗记下,准备晚间见了裴雍再去问他。
  此处事毕,三人重新上了马车,后头一队护卫则是分为两边,三两骑在前开道,其余人缀在后头,一行人继续前行。
  走了几炷香功夫,一行人做了一个大转,就从官道转进,无路处也走出路来,再行一段,才见得前方隐秘小道,只是被积雪覆盖,若非有些地方坡度较大,又有山林遮蔽,甚至看不出从前行路痕迹。
  那别叔并未夸大,这一处小道确实有些颠簸。
  赵明枝被晃得头晕,伏在小几上睡了一觉,等再醒来,才睁开眼,就见对面木香双手揉着太阳穴,面色发白,显然不太舒服。
  她半撑起身,伸手把一旁帘子掀开,又开了车窗,叫外头风气吹进车厢来。
  木香留意到此处动静,忙挪过来几步,问道:“姑娘醒了?怎么把窗开得这样大?可是哪里不舒服?”
  赵明枝摇头道:“我午间吃了药,方才倒是睡了好觉,并无哪里不适。”
  又道:“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想着开窗给你透透气。”
  木香一愣,抬头再去看那大开车窗,果然虽然冷,可寒风吹到车厢中,却是冻得人精神许多,比起方才,她的两额并太阳穴也没那么一抽一抽地疼了。
  看着对面把脸上布帛裹好,又缩着双手,让坐几步,躲开外头直吹寒风的赵明枝,木香心中免不得生出一点异样来,竟是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碍事,只是外头风大,不若还是把帘子遮一遮吧?不然这风正对着头,姑娘仔细给吹着凉了。”
  赵明枝笑道:“我睡得头晕,有点冷风就着正好提神。”
  她顿了顿,道:“我看后面还带了空马,你若难受,不如出去骑一会马透透气?我这里没什么要打点的,当真有事,再叫你便是。”
  又叹道:“其实若能做选,我是宁愿骑马的,只是怕一时把不准使劲,叫那伤处不好痊愈。”
  木香犹豫一会,终于点头道:“那我出去跟着车厢跑一段。”
  她当即叫停马车,同别叔把想法说了。
  一时前后人马都停了下来,自有人从后头牵了新马过来。
  趁着车停并新马换鞍的功夫,众人也稍作休整。
  赵明枝顺着跳下马车活动手脚,而后头护卫们则是放了马休息,四散开来。
  此处是为真正荒野,连路都难看得出来,跑了这许久,行人更是一个也无,赵明枝跺了跺脚,叫了那别叔一声,问道:“不晓得还要多少路程?”
  又叹道:“这样荒路,亏得你认识。”
  虽只简单一句,也叫别叔听得眉开眼笑,道:“我不过仗着人老跑得多,要论认路,还是二当家的厉害,只要走过一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前次说起这条道,他只说此处其实也通灞桥,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以为他记错了……”
  说着一指远处前方一处拐角,道:“走到这里,我才记起来——确实是能通灞桥的……”
  赵明枝循声望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是听到从那拐角隐隐传来杂乱马蹄声。
  她一向五感灵敏,便问道:“那条道上行人多么?我怎的好似听得对面有动静?”
  别叔笑道:“都是小道,拢共没几个人识得,平日里都无人走,这大冬日的,怎会有动静……”
  赵明枝侧耳去听,却是道:“真的有人。”
  她自知身份不同,也不敢怠慢,转头便叫木香,又一指前方,道:“前头好似有人过来。”
  这话一出,周围四散的护卫呼啦啦一下就团了回来,各自上马结了阵,将赵明枝并马车一起围了,另又有两骑四马手中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举着长长的几条,往后跑开一段距离。
  而此时早有两骑当先迎得上前,一面跑,却是一面转头同此处挥手。
  那别叔面上原本还带笑,此时也有些慎重起来,对赵明枝道:“姑娘不如先上车坐一坐,京兆府中多年没有贼匪了,若有行人,多半不是商队赶路,就是军府中有事,只二当家的交代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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