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薛予蓁从储物囊里拿出那枚包裹严实的玉佩,小心翼翼地递给元弋晓,“给。”
  元弋晓看见玉佩时眼睛便亮了一下,转而放在元重渊和付霖月面前,道:“祖父,祖母,是小舅舅的玉佩!”
  付霖月抚摸着上面的梧桐叶,点点头,“是,是他的。是他出生前,我亲自雕的,我怎么会认不出……”一瞬间,上位者的气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想念。没人比她更熟悉这枚玉佩,多少个日夜,她攥着它祈求保佑自己的孩子平安。
  元重渊眼眶也有些泛红,搂着她的肩,低声安慰着。
  看着两人这样,薛予蓁心中大撼,什么秘境什么剑法全都不见,唯独只有雨夜母亲胸口的血污和父亲破碎的身形。她重重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却发现自己看见的不是致远殿,而是自家破败的小院,是至亲残缺的尸身,是两位长辈面目狰狞的质问。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很痛,也觉得好像呼吸不上来了,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了脖子。她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人长着自己的模样。
  施明尘见两人这般,也不好出声,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了一下,扭头一看,薛予蓁不知何时躲到了自己身后,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小声地在说着什么。
  他凑近一听,薛予蓁不断地再重复着“师父,救救我,我想走了”,拽着衣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褚霁远察觉到薛予蓁的不对劲,走到旁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小风筝?小风筝?别怕,深呼吸。”
  付霖月也看出薛予蓁的异常,她拨开元重渊的手,想去拉薛予蓁。薛予蓁却是又一次躲开了,她眼中含泪,眼神失焦,嘴唇泛白,鼻尖不安地颤抖着,“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见她这样,褚霁远想要提议待她缓过来后再谈。付霖月却摇头拒绝了,她慢慢地伸手靠近薛予蓁,轻轻地捧着她的脸,声音虽有些低哑但依旧温和,“好孩子,这不怪你,什么都不怪你。小风筝,我也可以这样喊你吗?或者阿予?你父亲是不是也这样唤你的?”
  随着付霖月轻声的呼唤,薛予蓁的眼神逐渐聚焦。耳边原来不是质问,眼前也并非自己。她恍惚着喊了一声“前辈”。
  付霖月带着她坐到一旁,“不是什么前辈,是祖母。阿予,是祖母。”
  薛予蓁愣了一下,紧抿着嘴唇不想叫眼泪落下,“可是,因为我——”
  付霖月抬手打断了她,道:“自你父亲离开家,我和你祖父就知道,始终会有一天,我们会看见他的长明灯熄灭。一开始,我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灯面前,有一丝的风吹草动我就可以行动,去将他带回自己身边。我们一开始也想过把他绑回去。可是他,实在是太聪明了。”
  元亓,元淞明,他们最小的孩子。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的降生的时候,也有人终于看不惯他们的风光无限。连日的问候和庆贺叫处于对孩子出生的期待中的母亲放松了警惕,一份带毒的羹汤被误食了。
  那段时日,付霖月花了多少灵力去逼出毒素,十月怀胎,五六个月都在祈祷孩子平安无恙。
  可保住了性命,却叫新生的孩子永远失去了进一步的可能。
  反复无常的胎毒叫他痛苦不堪,天生灵脉被寄予的厚望和永远填不满的干涸内府成为一道道束缚他的枷锁。
  元亓从开始记事起不知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大的心思,却只能在二十岁那年被告知自己止步于金丹,而没有解药胎毒让他的生命时刻被威胁着。
  众人都以为他会走火入魔,但这位天之骄子却欣然接受了这一切。他褪去以前沉稳用功的模样,整日在宗门内招猫逗狗,尽做些惹人厌烦的事情。
  但没人会责怪他,本就心有愧疚的父母更是纵容。
  可也没人会想到,这位拥有无上宠爱的少爷,有天会跑了。
  没人知道他去哪了,就像是没人会知道在那十年的闲散生活中,元亓花了多少功夫去看自己不喜欢的阵法,研究不懂的符箓……
  “每一次觉得找到了他,都只能看到他留下来的替身符。”付霖月无奈地笑了一下,“次数多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找到过了,他变得更厉害了。”
  也因为最后一次找到那张飘在风中的替身符是在襄州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山巅的一棵青松上挂着一张小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宁为五洲枯骨野魂,不做金锁笼中雀。
  他们爱他,愧对他,最终也尊重他的选择,即使会失去他。
  薛予蓁只知道爹爹的身体不好,却不知其中缘由,如今听了付霖月的话,脑海中似乎浮现了年轻时元亓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心中难过,也清楚作为母亲的付霖月更难过,于是她轻轻地回握住她付霖月的手,踌躇着喊了句祖母。
  付霖月惊喜地看着她,继续道:“后来他似乎是安定下来了,开始给我们传信了。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我们怎么都追踪不到信的来源,想来他只是希望我们知道他还活着,身边已经有了相伴的人。”
  信中内容大多是关于妻子和孩子的,今日夫人打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儿子又长高了多少。元重渊和付霖月,还有元亓上面的兄长和姐姐其实不太在乎他的妻儿,但元亓似乎是在告诉他们,不必惦记他,好好地“看看”他的孩子,他的爱人。
  长明灯自他出生,燃了那么久的时日,在四年前的一场大雨中,熄灭了。
  得知儿子死讯的那一刻,他们便想要寻找,可没有线索,元亓一点东西都没漏给他们。
  “直到半月前,淞明的长明灯亮了一瞬,但我那时只以为是眼花,便没太在意。但弋晓回来后,告诉我他看见了小舅舅的玉佩,还看见有人使他的剑法。”付霖月抱歉地看着薛予蓁,“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找和他有关的人,但他藏的太死了,我们还以为你们都遭遇了不幸。”她心疼地抱住薛予蓁,“好孩子,这几年让你受苦了。”
  元重渊也走到了两人身边,一手搂着一个人,“受苦了,孩子。”
  久违地被亲人圈在怀里,感受着付霖月身上传来的暖意,薛予蓁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喃喃道:“真的,没有弄错吗?”
  元重渊点了点她的眼睛,道:“不会错的,你的眼睛和你父亲很像。”
  薛予蓁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阿娘也说,我和哥哥都随了爹爹的眼睛。”
  付霖月和元重渊在薛予蓁来之前已经听施明尘说过她之前的遭遇了,听见这话,两人都默契的不去多问,以免让她难过。
  看着好不容易相认的祖孙,施明尘朝褚霁远招了招手,两人打了招呼后去了偏殿。
  殿外,看着薛予蓁进去后,施淼淼便和柳倾云对上了视线。两人都不是扭捏的性格,几句话就聊到了一块儿去了。
  柳倾云伸手比划了一下,“当初跟着元伯伯来知源宗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高,小小的,跟糯米团子一样。”
  施淼淼笑了一下,“那真是许久未见了。倾云姐姐,不知几位长辈还要聊多久,不如去我峰上坐坐?”
  柳倾云点头,“好呀。早就听闻竹晏峰经年桃花盛开,美的不似人间。”
  “百闻不如一见,请。”施淼淼也不谦虚,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等到了竹晏峰才发现,有不少人在入口等着。
  徐赠春跟着浮鸢长老身后,朝施淼淼挥了挥手,“师姐,师父来给你诊脉。”
  浮鸢长老看着柳倾云,笑道:“淼淼今日有客人?若是不方便,我改日再来。”
  闻言,柳倾云急忙摆手,“长老不必在意,还是淼淼的身体重要。”
  听她这样说,施淼淼也表示不必改日。
  说话间,子书珹也过来了。他满身倦意难掩,手里拿了张纸,看见浮鸢长老时行了一礼,打起了点精神,“淼淼,你竹晏峰今日都是热闹。”
  施淼淼引着众人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撩起衣袖露出手腕递给浮鸢后才有空理他,“今日小风筝不在,子书师兄怎么还愿意来我这?”
  听见小风筝三字,一旁赏花的柳倾云不动声色的竖起耳朵。
  子书珹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纸放在了桌子上。施淼淼探头一看,发现是薛予蓁的阵法功课后又讪讪地把目光移开,颇为心虚。
  “我自然是来同你说说该如何劝你的好师妹放弃这门课。”子书珹心累的找了几片花瓣,将薛予蓁写在卷上的阵法摆了出来,输入灵力后,一朵巴掌大的乌云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一阵雷鸣电闪后,这朵小乌云开始下起了桃花雨。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浮鸢性格温和,授课是多以鼓励为主,从不训斥弟子。但看见这荒唐的桃花雨,还是没忍住笑了下,摇摇头,“这小丫头…”又看向施淼淼,“淼淼这脉象比先前好太多了,最近是有什么新的药方?”
  施淼淼摇摇头,“许是出去走了一趟,心情比之前明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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