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花不衍死了。
  这个从不被父亲看好的孩子,带着踏月阁的荣耀死在了他应该在的地方。
  他身后的雪豹在斯鸣,月光为他的银铠上镀了一层霜。
  战场上刀戟林立,黑烟滚滚。
  绣着“花”字的大旗被溅上了血,折断倒在了他的面前,陷在了泥里。
  他跪坐在地上,右手的袖子空荡荡的,左手正紧紧地握住胸前的那把剑。
  就是这把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双眼微眯着,看不清悲喜。
  他总是这么一个人,你以为他在笑着,其实他在哭。
  但是若哪一天他真的哭了,你又希望他一直笑着。
  辜楠面无表情地走到花不衍的尸体之前,想要抽出自己的剑。
  可是那把剑却纹丝不动。
  面前的这人只剩一副残缺的躯壳,可是仍旧牢牢地牢牢地守护着自己身后的土地。
  都说战士的心是铁血铸成的。
  他们怒吼的时候,心中是铁水沸腾的温度。
  多年之后,这片古战场没了昔日的模样。
  荒土里会长出庄稼,也会长出花儿来,会有姑娘和小伙在这里骑马跑过。
  他们会停下来,在花丛间遇见这世上最美的蝴蝶。】
  原书虽说狗血暗黑通篇胡扯,且花了巨大的笔墨描写了花不衍和他周围那群小倌儿们不可描述的事情,但是看到花不衍结局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些些的打动。
  平日里嘴上说着大道理的老头子们,敲着锣打着鼓地把魔头迎进家门,反倒是被他们整体唾弃的浪荡子,一身的骨头比他们要硬上许多。
  这也是一霆阆不太相信青萝草事情跟踏月阁有关系的一个原因。
  “铛——”
  “铛——”
  钟声穿透云层,跨越山海。
  林间的动物都驻足凝听。
  这里还未出踏月阁的领地,他们都是昔日饱受踏月阁恩泽的生灵。
  此刻都宛如朝圣的旅者。
  八下。
  花阁主,殒了。
  -
  从踏月阁离开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身后还传来了钟声。
  花不衍躺在浩儿的背上,雨水拍打着他的脸,这雨下得大,噼里啪啦打在身上还有些疼。
  出了踏月阁,浩儿和郁儿这姐弟俩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只管带着他向北拼命地跑。
  他无数次的幻想过这么一天。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竟然会这么平静。
  他小时候在馆子里救过一个剑客。
  救这个剑客的时候也是像今日这么一个雨夜,他打开后院的门,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倒在地上。
  不远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他用尽了力气才将这个男子拉进了自己住的柴房。
  然后第二天他用两个馒头,换来了剑客手上的剑。
  可是剑客后悔了,就赖在柴房不走了。
  接着剑客开始教花不衍一些剑术,他让花不衍喊他师父,可是花不衍从来不喊。
  花不衍每天干活只能换来一个馒头,剑客来了之后,花不衍每天便要分他半个。
  有时候剑客除了教他剑法,还会给他讲一些故事。
  剑客是个杀手。
  杀了很多人。
  多到数不清。
  在剑客的眼中,这世上没有对错,每个人都明码标价。
  所以他结下了不少的仇家。
  开始有人出高价来买他的性命。
  剑客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甚至还会轻轻摸着他的头。
  让人有片刻分不清,他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恶人。
  最后剑客还是死了。
  仇家挨家挨户地搜,最终还是找到了馆子里。
  剑客没有逃。
  他说自己把剑卖了,就没有了逃的意义。
  花不衍是看着剑客倒在别人刀下的。
  刀划破皮肉,涌出滚烫的血来。
  可是看着剑客死的时候,花不衍不知为何格外的平静。
  只不过多年之后,偶尔醉酒的时候,仍能够想起剑客的模样来。
  就像现在,他躺在浩儿的背上。
  他能够感受到他身下的巨兽因为长途的奔袭而喘着粗气,他也能够感受到越骨笛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涌动。
  他格外的平静。
  因为悲伤是一种漫长而细腻的情感。他不会一下子涌现出来,他会交融在血水中,时时刻刻在身体里流淌。
  浩儿突然停了脚步。
  闪电在漆黑的夜空划过。
  将面前的一切瞬间照得明亮。
  有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花不衍看清了来者。
  天空中又响起一道惊雷。
  花不衍的声音有些低哑。
  “竟然是你。”
  吴管事低着头,雨水顺着鼻尖落下,脸上的刀疤在夜色下格外的瘆人。
  他没有藏起掌心的匕首,也没有藏起眼神间的杀意。
  “抱歉了少阁主,您不能从这里走。”
  花不衍跳下了浩儿的背。
  “该改个称呼了,吴老。”
  第44章
  两只巨大的雪豹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尖利的牙齿让人看着让人遍体生寒。
  吴管事没有退让,而是默默地调整了下掌心里匕首。
  匕首长不过手掌,但是一看就不是凡物。
  花不衍将越骨笛在手中转了转, 问道:“吴老,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雨水将吴管事的衣衫打湿, 紧紧地帖在身上,勾勒出壮实的身体。他的肩膀很宽厚,像蓄势的猛兽。
  吴管事没有言语,或许是不想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花不衍最了解吴老, 就是因为了解, 才能一眼就认出,吴管事此刻是杀人的眼神。
  “不想说?”
  “少阁主,你我都是明白人, 何必浪费时间。”
  花不衍顺了顺浩儿的毛发, 似乎是在安抚这只浑身的毛都树立起来的大猫咪。
  “你在我身边等了那么久, 也不差这几盏茶的功夫。”说完花不衍顿了顿, 将手上的越骨笛又转了转, 然后继续道:“而且我说了,你该改口了。”
  “托了你真正的主子的福, 可要替我好好地‘谢谢’他。”
  花不衍将“谢谢”两个字咬得死死的,他明明在刻意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言语间还是不自主地流露出心底的情绪来, 说白了他也只是个一直在父亲庇佑下未见识过真正世界的孩子。
  “闲月城此番出事,众宗门表面为追杀魔头, 实际上是为了我踏月阁而来, 这事策划的时间不短了吧。”
  下着雨,花不衍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们毒修最不喜欢这种天气。
  下着雨, 迷药和虫蛊的作用就弱了一半。
  “要瞒着我在闲月城策划这么大的一个局,不留一丝痕迹,首先得极受我信任,在城中任意行事不会让我怀疑,再一个修为不能低,又熟知我踏月阁的秘术……种种种种加在一起,确实整个踏月阁上下也找不出几人来。”
  “吴老啊,你跟了我多久了。”花不衍又提声问了一遍。
  这一次,吴管事终于是回了话,“一百六十一年。”
  花不衍点点头,“我来踏月阁也不过一百六十一年。”
  从花不衍一来到踏月阁,吴老就跟在他的身边,他在踏月阁里呆了多久,吴老就跟在他身边多久。
  花不衍用越骨笛敲了敲脑袋,微微笑了笑,“我当初……是怎么把你带回抚来着?”
  吴管事没有说话,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当初你欠了他人一些银两,被人追杀,正巧被我遇上。”
  “是,是这样,当初你还说你有一个孩子,与我一般高,所以有时候我还会叫你吴叔。”
  “翻起这些旧账又有何意义。”
  花不衍伸出舌头,尝了尝落在脸上的雨水。
  还真是苦的。
  “随便聊聊,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还是我做了些事情逼得你不得不背叛了踏月阁。”花不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但是却将笛子抓得紧。
  从前的他用笑来遮掩真正的情绪,是怕有人看出他的自卑来,如今又用笑来装饰起那所剩无几的自尊。
  “事情隔得太久,忘了。”
  说完,吴管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身法越过两只雪豹,闪至花不衍的面前。
  这种身法,绝非出自踏月阁。
  花不衍御气向后一纵。
  但是刀刃仍旧是在他的锁骨之下,留下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还好花不衍反应算快,伤口不深,仅仅伤及皮肉,未触要害。
  花不衍拿手指朝伤口处一抹,殷红的血在指尖晕开,他将被血染红的手指又放进嘴里尝了尝。
  果真,还是苦的。
  两只雪豹朝着吴管事扑了过去。
  吴管事仗着奇诡的身法在两只猛兽之中闪躲得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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