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祝小英深深地鄙视之。
  已经被贴上“黑心商”标签的温润公子并没有察觉到某人的怨念,此时此刻他的耳畔只回荡着那夜无意中听到的,声音有些稚嫩的,却措辞激烈的话语——
  “……没听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句话吗?”
  “……在这汉室衰微的乱世之秋,谁知道时局又会有什么变动?”
  “……纵使是七国贵族又怎么样?还不是沦为阶下囚,马前卒?”
  其实这场战争,你也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心动的吧……
  梁山伯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有些痴迷地略过她弯弯的眉,柔软微翘的睫毛,以及被霞光映红的,白嫩的脸颊……
  既然你都不介意你我阶级有别,我又如何肯止步不前?
  更何况,正如你说,这个时代……终究是会变的。
  “英台。”
  “嗯?”
  “天快黑了
  ,你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此时,夕阳已尽没。
  山谷悠悠,远山如黛,空广的苍穹在一片深沉的蓝色中显得格外干净透彻。
  星月交辉的时刻,祝小英跟着梁山伯在最后的日光中走到湖口入水处。
  崇罗书院的湖并不是死的,湖口连着蜿蜒的河谷,舒缓的流水如碧色的丝绸,绕着山道,向那看不尽的山川纵横流去。
  祝小英不解为何梁山伯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正要询问,却在这时,忽然看见了壮美到让人窒息的一幕画面——
  只见刚刚的湖面处,瞬时点亮了无数盏河灯,带着摇曳扑朔的灯火,在幽静湖水的承载中,缓缓地,漂浮出湖口,星星点点,沿着清波顺流而下。
  各式各样的河灯仿佛源源不断,就像不知疲倦肆意绽放的繁花,次第浮现,竟然在河谷中连成一条长龙!点燃了这静谧的悠悠水道,仿佛揉碎的金光被人肆意抛洒,在绚丽到近乎虚幻的夜中,斑斓远去,有如天宫的无尽长街……
  金色的丝带飘摇向水天相接的地方,映在祝小英黑亮的双眸中。
  无比,震撼。
  女人都是虚荣的动物。
  即使知道那只是转瞬即逝的浮华,却依然不可抗拒地为之心动。
  静静的晚风中,梁山伯站在她的面前,在灯火扶摇间递给她一个锦盒。
  “英台,这是我家祖传的串珠,可以避邪保平安,今天是你的生辰,若是不嫌弃便将它收下吧。”
  祝小英呆呆望着梁山伯手中那一串晶莹剔透的玉珠,有些恍惚。
  从来没被男人认真追求过的没见过世面的土孩子……有点被震傻了。
  ☆、第五十五章
  对于所有喜欢花痴又对浪漫爱情报以美好憧憬的待嫁姑娘们来说,没人追,是件麻烦事。
  不过因为会花痴,会幻想,姑娘们大多不怕寂寞。
  可是,当真的有一天,一名男子,眼睛只有你,只看着你笑,带着势在必得的手腕和气魄,如此具有侵略气息地静静站在你面前等待你做出选择时……该作何反应呢?
  祝小英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总之,像她这种没什么本事的废柴……只能是……
  被吓跑了。
  当然,她也不是跑得很彻底很没水准。
  她之所以跑是因为木桃来了,恰好赶在气氛最微妙的时刻,而且带来一个消息——
  马文才回来了!
  “啊……嗯……那个……梁……不,文才兄回来啦听说监院派了人在门口堵着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被抓起来哈听起来挺有趣吧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啊山伯兄你说呢呵呵呵呵……”
  一边傻笑一边后退一边不喘气地说完这一串话,祝小英头也不回转身就跑,一路狂奔而去。
  感觉到梁山伯阴晴不定的目光,丫鬟木桃怯怯地也往后一小步一小步蹭了蹭,最后紧张到居然行了个女式的屈膝礼,然后也跟着不着调的主人,一起撒丫子逃走了。
  ……
  河谷内,仍是璀璨的河灯长龙,朦胧如梦。
  手上握着的,还是映着莹光的碧玉串珠,水润剔透。
  只是,这寂静的斑斓夜色里,却只剩下了他孑然一人,而已。
  ……
  祝小英从后山湖岸跑回来的过程中,心一直跳得特别快,像做贼一样。
  “小……小姐,您跑那么快干什么呀!”当祝小英终于在书院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快断气的木桃幽怨地喘着气说。
  祝小英觉得她都快跑吐血了,倚着墙壁倒了半天气,才吭出一句:“我,我也不知道……”
  木桃:“……”
  “我就是……就是……紧张。”没用的小姐支支吾吾道
  “英台?!英台!是你吗?”
  在她们不远处,突然有人小声唤道,语气中带着意外,还有难以置信的惊喜。
  祝小英被吓了一跳,“谁?谁在那里?”
  “英台,是我呀!”
  “梁兄?”
  “嗯,是我,我在这儿呢!”
  身后的旧瓦房里传出乒乒乓乓的响声,紧接着,墙壁上一人多高的窗口处冒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
  “英台,我在这里呢!”
  祝小英忙站起身,循着声音找过去,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窗口中一张脏兮兮的脸。
  若不是因为脸的主人此时正呲出一口白牙冲自己乐,在黑漆漆的窗口和墙壁背景的衬托下……她几乎看不出那是一张脸。
  不知在哪里蹭上的黑泥,掩盖了原
  本的肤色,要是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眼角和唇角有轻微的划伤和淤青。
  “梁兄?你……你怎么搞成这样!”
  “嘘!小点声,可别让人听见了!不然你也该挨罚了。”马文才急忙道,然后又艰难地偏了偏头,避过窗口的栅栏,看向木桃,对她说:“去,帮我们在外面看着点,要是有人来赶紧通报,我和你家公子说几句话。”
  木桃早就听说了马文才回来的事,对他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也大概知道一些,所以并不像祝小英那么惊讶,听了马文才的吩咐,乖乖地跑出去望风。
  把碍事的灯泡打发走,马文才又看向站在外面的祝小英,难言心中激动,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认真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美滋滋说:“真好,我还怕今晚见不到你了!”
  虽然猜到马文才是被关到这里闭门思过,但祝小英还是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弄成一副叫花模样。而且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人呢?
  “英台,你……过来。”马文才透过小小的窗口说。
  “嗯?干什么?”祝小英虽然这样问,还是凑了过去。只是她的个子不够高,踮了半天脚也没凑到窗口边。
  “那边……那边有两个破花盆,你倒扣过来踩在脚底下!”马文才急忙出谋划策。
  于是祝小英去搬花盆,费了好大劲才把花盆移到瓦房的窗子下。
  这个破瓦房是专门给犯了错的学生关禁闭用的,所以窗子开得高,上面还有铁做的栅栏,弄得跟关押犯人的牢房似的。
  祝小英把花盆扣好,再踩着蹬上去,总算可以跟马文才面对面说话了,不用一直仰着脖子。
  “英台,你来,低一下头。”马文才说。
  “干嘛?”
  “头低一下,低一下,快!”马文才兴致勃勃地看着祝小英,一双清澈的眼睛在他那脏脸上显得格外明亮。
  祝小英狐疑,不知道这厮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却还是将脑袋低下去。
  然后,感觉有什么东西簪入发中。
  “嗯,我就知道,肯定适合你!果然!”马文才从栅栏中收回刚刚探出的爪子,看着祝小英啧啧称赞,一脸“小爷我的审美就是好”的自我陶醉表情。
  “什么东西?”祝小英皱眉,摸摸头。
  “簪子啊!虽然今年你还未到束发之年,但也该学着成年男子盘发髻了,等明年你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我再送你个更好的!今年……今年就先这么凑合吧!”
  “生辰?”祝小英的心微微一动,抬头看向马文才。
  “嗯?怎么,英台你都忘记今天是你的生辰了?难道没人给你庆祝?”
  “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你也知道……
  “我就是怕赶不回来,才一个人偷偷溜出
  来的,哎,谁知这么倒霉,大晚上还能在林子里碰见野猪……”
  “一个人溜出来!”祝小英打断了马文才的抱怨,“从哪里溜出来?”
  “嗯?英台……英台还没听说吗?”马文才语气有点心虚,“我……哎,我们出去赌馆的事让桓玄那帮混账知道了,一定要我也带着去一次才肯罢休,结果却遇上了朝廷的户籍盘查,所以被耽搁下来……我担心今天你生日回不来,就自己悄悄越过封锁线跑回来了……”
  祝小英:“……然后还遇到野猪?”
  “可不!英台……你险些就再也见不到我了……”马文才嘤嘤嘤地装委屈,可脸上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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