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没……没有啊!大胡子结实着呢,哈哈,哈哈哈……”王胡子干笑。
  “哦?是嘛!”马文才做关切状:“这身体的事可马虎不得,王大哥快走近点让我仔细瞧瞧,别真是得了什么病!”
  王胡子硬着头皮靠近马车。马文才支着头耐心等,等王胡子终于一丁点一丁点地挪到他够得着的地方,便探出胳膊,用折扇的扇柄敲了敲王胡子身上凸起的地方。
  “这里……可真是病得不轻啊!”马文才忧心忡忡,“嗯,我看怕是要危及性命呢!”
  王胡子感到那折扇扇柄从自己的肚子慢慢滑到脖子上,特制的扇骨冰凉锋利,若即若离地围着他的喉咙口转,吓得他面如死灰,腿一软立刻扑倒在地,十分麻利地从怀里掏出锦袋,双手奉上,很识相地配合道:“公子医术超群,还请救属下一命啊!”
  马文才点点头,接过锦袋掂了掂,满脸慈悲,对王胡子语重心长道:“这就对了嘛,万不可因小失大,看,这下病不就好了?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完,太守公子将那一大包银子揣进袖子里,折扇抬了抬,马车又徐徐前行。
  王胡子眼睁睁看着还没来得及捂热乎的银子被抢走,欲哭无泪。
  ……
  梁山伯抵达上虞县之后,首先要拜访的便是当地第一大户,祝员外府。头天晚上递过拜帖,第二天一早便带了礼物前往祝府。不料轿子还没抬到地方,便见那尾随自己来到上虞的马文才急慌慌跑来,挤进他的轿子。
  “山伯~”
  “文才兄?”梁山伯向轿子里面挪了挪,离马文才稍微远一点。
  “山伯~~”马文才又向前凑了凑,可怜兮兮地看着梁山伯,“山伯这次一定要帮我!”
  “哦?文才兄何出此言?”
  “哎,文才寂寞半生,能懂我之人少之又少,除山伯以外恐怕就只有那日与你我相聚于晋水书阁的祝公子了。”马文才满脸怅然,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但我恶名在外,深恐那祝公子得知我真实身份产生偏见,不屑与我深交。所以当日初次见面时情急之下冒用了山伯的名号,实在惭愧。”
  “文才兄这是怎么说的,你我兄弟相称,区区小事,何必见外?”
  “山伯当日没有在祝兄弟面前道破,文才实在感激不尽!”马文才对梁山伯拱了拱手。
  “能为兄解忧,乃山伯之幸。”梁山伯回礼。
  马文才感动:“那……文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山伯可否答应?”
  梁山伯微笑:“文才兄但说无妨。”
  “既然你我身份在祝兄弟面前已然互换,那……既然到了上虞县……”马文才意味深长地看着梁山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梁山伯立刻会意,扬了扬眉毛,“文才兄的意思是……把这戏继续演下去?”
  马文才大感欣慰,拍肩状:“山伯不愧为文才知己!”
  梁山伯微微蹙眉,思考状:“如此……”
  “怎样?”
  “也并非不可。”梁山伯回答。“只是……”
  “如何?”
  梁山伯抬眼看了看马文才,表情高深,“只是文才兄莫要后悔。”
  马文才眯眼瞧了瞧梁山伯,目光闪烁,“岂有后悔之理?”
  ……
  祝府外厅,梁山伯与马文才被祝家仆从让到座位上,一边喝茶一边等祝老爷出来会客。
  马文才翘着二郎腿将茶碗端起,揭开茶盖往里面一看,不禁皱眉,怎么号称上虞第一户的祝家待客的茶水如此不上档次,仅中等的铁观音而已?于是浅尝了一口便放到一边。再扭头看向梁山伯,只见他正用茶盖轻轻刮着茶叶,细细品茗。而与此同时,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马文才抽着狗鼻子嗅了嗅,那清醇持久的嫩香正是上等的西湖龙井!
  所谓进门都是客,想不到他祝府竟然看人下菜?!
  马文才张了张嘴,梁山伯抬起眼向他投以警告的一瞥,于是他终是忍下这口气,默不作声地缩到一旁郁闷喝茶。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又有个衣着比刚刚精致一点的上等仆人出来,向梁山伯施了一礼,恭敬道:“公子,老爷有请。”
  马文才这时早已等得不耐烦,掸了掸衣服正准备起身,却被那仆人拦住。
  “这位梁公子,我家老爷只请了马公子,还请您稍等片刻。”
  马文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可我和马公子是一道的呀!”
  “还请您稍等片刻。”仆人不卑不亢地重复,礼数有加。
  简直欺人太甚!想他马文才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太守公子双拳紧握刚要发飙,旁边一只手却轻轻按住他,“山伯,既然主人发话了,你就暂且等一下吧。若是唐突了祝员外,恐怕以后也无缘再与之结交了!”
  梁山伯特地把“结交”两个字说得重了一点,马文才一听之下便明白其言外之意,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火气一点都没了,蔫巴巴地坐回了椅子。
  眼看着梁山伯被请进了内院,外厅里只剩下
  马文才一个人,感觉分外凄凉。
  侍奉茶水的仆从又给他端上一杯茶,这杯茶比刚刚还不如,虽然还是铁观音,但味道却淡了许多。马文才抿了一口,刚刚消下去的火又腾地窜上来,大袖一挥将茶尽数泼了出去。
  然而,他发脾气归发脾气,该没人搭理他还是没人搭理他,于是在地上转了几圈之后,便只好没趣地坐回冷冰冰的板凳。
  与此同时——
  梁山伯进了内院后,祝员外便立刻正装出迎,笑得一张老脸春花怒放,急忙招呼下人端上格式珍稀果品。
  “久闻太守公子大名,祝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不知公子偏好,在下特地准备了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庐山云雾,君山银针,黄山毛峰……哎,敝府在吃用上粗俗惯了,公子可不要见怪啊。”
  因为实在闲得无聊,马文才这才想起自昨天中午就没正经吃过饭,顿觉胃里空空。他四周看了看,便把事先端上来招待他们的瓜子磕了个干净,又见果盘里还剩下两块点心,也抓起来几口吞下。不想那点心分外噎人,他吃得又急,只觉得嗓子眼里被卡的难受。但之前那杯茶已经被他泼了个干净,于是到门口喊了一声“来人上茶”。等了许久没人鸟他,又扯着脖子接连喊了几声,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马文才无奈之下只好回去拿起那已经空了的茶杯,仰着脖子往嘴里空了空,用舌尖小心翼翼地把里面一滴缓缓下滑的冰冷茶汤勾出来,稍微润了润嘴唇。
  人饿的时候,要么不吃,要么吃饱。几块又冷又硬的点心下肚,马文才他更饿了……
  与此同时——
  梁山伯被祝员外热情招待共进午餐,什么山珍海味独家秘制全都端了上来,旁边还有家养的伶人弹琴唱曲,两人举杯畅饮,相谈甚欢。
  “公子,你尝尝,这是从氐族运来的山羊,刷了三道蜜汁两道黄酒烤制而成,外酥里嫩香而不腻。还有这个,新鲜的清蒸鲑鱼,用的是敝府的厨师祖传的配方……”
  日头渐渐西斜,正午一过,阳光便从外厅撤了出去,时已入秋,四敞大开的门厅里窜堂风嗖嗖地刮,马文才早上和梁山伯一起坐轿子来的,所以身上穿的衣服挺单薄。
  没过多久,他便瑟瑟发抖,忍不住把腿也拿到板凳上,就像长工一样抱着胳膊蹲成一个团,把半张脸埋在膝盖里,只露一双眼睛看着外面,想象着那一身男儿装的祝家小姐从门外缓步走来,对自己会心微笑……
  与此同时——
  酒足饭饱之后,祝员外看天色转阴,连忙叫人把暖炉抬上来
  ,一时间屋子里温暖如春。一来二往,祝员外与这位初相见的谦谦公子熟稔起来,老头子眯起了狐狸眼,以长辈的口吻拉住梁山伯关心起了人生大事:“马公子仪表堂堂,木秀于林,不知可曾娶了内室……哦,没有?哎,虽说男儿需以事业为重,但古人云成家立业,先成家方可后立业,公子也不可拖得太久啊,呵呵呵……”
  马文才他又冷又饿,从怀中拿出了昨天自王胡子那里抢过来的一大包银子。
  他拿出一锭银子摆在面前,恍惚中仿佛看见了眼前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烧鸡,蜜汁山羊腿,脆皮烤乳猪……他刚想伸出手去抓,发现那些东西都不见了,而手中新鲜光亮的银子也因为与空气中的氧结合而变得暗淡无光。
  于是他又拿出了一锭银子,雪白的银光晃花了他的眼,他看到了金丝暖炉,貂皮斗篷,加厚羊绒毯……他又想伸手去拿,那些东西又不见了……
  他把袋子里的银子都倒了出来,这一次,他看见了一张美丽的笑脸,乌黑的眼眸有如两湾水银,充满了灵气……
  “英台……”他深情地望着那张脸,不禁轻轻唤出了声,“我饿……”
  说完,马文才便“咚”地一声从椅子上栽倒在地上,饿晕过去了,脸色苍白,嘴边还带着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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