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啪”地一声,赵都云脸上一个红印,针扎般的疼。
怔然的抬眼望去,谢小掌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气愤地瞪着他,发着抖的身形与多年前模糊重叠,好像又是谢家那个谢小小姐,口中说着“嫁给你好不划算……”
他知道自己孟浪了,可看到她眼里的鄙夷,却因这鄙夷而感觉兴奋,又因兴奋而战栗起来。这就是他日夜想要的女人,他要把她收在房里,养在笼子里。等他打下云京,他会为她做一间金子做的囚宇,让她在花笼中责骂自己,永永远远。
“郡王殿下!”
院外忽然有府卫的声音传来:“郡王殿下,有你的朋友前来祭奠王爷,说是从云京来,问你是否在府中。”
府卫的声音惊醒了他的美梦。在谢辛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赵都云微笑着抚上自己挨打的那半边脸,淡淡道:“是我心急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遂转身走出了院门。
他是疯的。
谢辛辛想。
他真的是疯的。
她没想到他疯的那么彻底,这么快就对她动手了。
她隐隐有些后悔自己进府的决定。或许刚才,在他靠近的时候,她就应该杀了他,为什么愣住了?是赵都云忽然的动作将她吓到了?
谢辛辛用手按在身上的那把剑上,冰冷坚硬的东西横跨她柔软的身体。差一点,赵都云再贴近一点,这把剑可能就要被他发现了。
她怀抱着自己,也是怀抱着这把剑蹲了下来,低低地落了两滴泪。
“陆清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念着他的名字。
但须臾后,她站起身来,神色已然坚定。
此处若有密室,机关应就在这桌案床柜之间。
谢辛辛的脸上带着泪痕,四处摸索了起来。手指碰到四方柜子上一处盆景,轻推不动。她使劲一按,整个柜体却忽然一侧,轻轻转动,露出了其后一处小道。
她先是惊喜,而后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甬道很黑,只有从入口处透出的一点光亮。可其中并没有她想象的铁具兵器等,只有一些看不清形状的小玩意。
谢辛辛看到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伸手一摸,触感冰凉温润。她用掌心托着借光仔细辨认——
是一个玉虎镇纸。
曾经宣王爷来谢府时,送给她的玉虎镇纸。后来因为和赵都云起了争执,险些被赵都云摔在地上。而后老宣王为了赔罪,命人将此镇纸精细打包好,再次送还了谢府。此后,这个镇纸就一直给她收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没再拿出来把玩过。
她闺房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忽然一阵恶寒,她仓皇地扭头去看,那些横七竖八堆放的物什,突然好像没有一件是陌生的。
她顾不得其它,所幸用裙摆兜起一大堆小物件带出了密室。忽然的明亮让她看清了这些东西——她还是谢小小姐时,用过的的玛瑙丸肩垂,紫檀扇骨和银光绫的摇香扇,甚至还有一个妃红色缎面的配囊,束口处绣着一圈小小的辛夷花。
这是娘在她六岁时,亲手绣给她的生辰礼物。世上绝没有第二个。
这些东西,不应该早随着谢家一把火烧成灰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除非谢家的火是……
再反应过来时,眼泪已流了满脸。她想过自己早晚会查到赵都云害了谢家的证据,却没想到证据会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以她童年的玩件,扇骨上冷冷的木香,和娘精心绣工的形态……
以她朝朝暮暮都在怀念的童年的形式,就这样猝然地,来到她面前。
陆景明翻墙落地时,第一眼见到的弟妹就是这样,水人儿一般,坐在门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皱了皱眉,觉得有些难办,还是出言确认,“是玉春楼的谢掌柜吗?”
才发觉有外人,她一受惊,悲怆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抹着脸起身后退,“你是?”
少年将军,被反问也是坦然:“我是北瑛王世子,知你蒙难,受人之托,前来搭救你去云京。”
她才受了打击,此刻凝神专心去听,才能听清他说的什么,怔了片刻,她忽然反应过来:“是陆清和所托?”
陆景明点头道,“正是。”便摘下腰间的一块玉佩,上有北瑛王府四个刻字,“这是北瑛王府的佩,他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你应当见过。”
的确见过。在苕江上的时候,陆清和曾用这块玉佩吓得邓船工站不起身来。她吸了吸鼻子,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了他的身份。
陆景明道:“本该救你出狱的,来早一步就能省下许多麻烦。可被云顺郡王抢了先,我只好行此下策,偷偷将你带走。”
谢辛辛霎时感觉后悔。若自己不被仇恨蒙了心眼,再拖延片刻,或许就能跟着这位北瑛王府的世子上云京去。可事已至此,她已经怀揣着这把剑来到宣王府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眼前这人可以信任吗?谢辛辛想了想,冷不丁问,“那敢问世子,你可认识这位云顺郡王?你们二人可相识?”
陆景明不知她话里的意思,倒也没把这个小掌柜放在心上,只当她怕赵都云事后算账,如实道:“有些交情,他若问起来,我能替你搪塞一时半刻。”
谢辛辛听到有些交情,当下就变了主意,“我现在不和你去。”
“不去?”陆景明蹙眉道,“为什么,你不喜欢清和?难道你喜欢这个郡王爷?”
谢辛辛摇摇头,反问他,“你受陆清和所托,是否一定会保我平安?”
陆景明想到弟弟口中的“证据”,称是。
谢辛辛便道:“那就行。我现在不和你去,因为我还有事没做完。子时前后,届时你带一件女子的衣装,来此处找我……记得穿夜行衣,莫要像现在这样,一眼便能看出你是王公子弟,多惹眼。”
果真与别的姑娘不同,如此谨慎,陆景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叹服之余一口应下,翻身又跳出了墙外去。
同是北瑛王府之人,这世子倒是身手矫健,不像陆清和,瞧着病怏怏的。
心头萦回的名字忽然在别人的口里说出了几次,这名字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让她心境平和下来,重新找回了坚定的决心。
她确实有事没做完,准确的说,是有人没杀完。
既然来了宣王府里,身上有剑,总要试一试。
第76章 再扇巴掌
她不愿意将自己的东西再放回那间密室里,故而收拢了破碎的心,振作起来将这些小玩意都藏进卧榻一件落灰的丝锦被子里。
想了一想,觉得将袖剑从衣服中抽出来的动作太慢,索性松了松束衣,把剑拿出来藏在了一起。
而后便是等待,坐在塌上看着窗外,一帘秋霁,日薄西山,朱提色的秋阳染红了低云,院外的树影也被抹成浓厚的墨色。
赵都云还没回来,许是在丧仪上被规矩礼数绊了手脚。她心里渐渐有些急,但又升上一股奇异的愉悦。毕竟她即将要尝试亲手杀了他——一个近乎变态的仇人,一个欺瞒她了三年,让她几乎无颜面对地下爹娘的奸伪骗子,甚至还是一个暗中铸养私兵的乱臣。
这得是很大的功德吧?她靠这个念头给自己壮胆,静静坐着,心火却不熄,像一棵在土壤下面发力生根的树。
等了不知个时辰,天黑了,一直没有家奴路过这里,她也没有去点灯,只踅摸来三炷香,一支燃尽了再点另一支。
门口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声,谢辛辛的眸光才又一动。
月是血红的,王府的路面浸在月光下,像冲刷过尸体的河水。赵都云踩着血月回来,脚步懒散疲惫。进门的时候,谢辛辛看见她衣摆有些细细的皱痕。
“怎么这么黑?”赵都云的语气不是很好,看来丧仪着实操劳,或许还和王妃引发过争执。
“没有人来点灯。”谢辛辛淡淡道。
她虽然坐在那里,赵都云却觉得她的声音很远,占有她的心情急切起来,往里笑着说她娇气,“无事,本王喜欢你娇气些。若你一心想在外头开铺肆,我才伤心呢……让本王来为你点灯。”
说着摸出引光折,才要吹燃,谢辛辛却说:“等一等,你先出去。我还没有准备好。有水吗,我想梳洗一下。”
他拿折子的手微微一抖,引光折既已打开,樟脑松香混着硫磺的气味,让赵都云微微眩晕了一下。
事到如今,小女娘说要准备一下怎么了。赵都云微微笑,合上了引光折,说可以,“我找人去传水来。不急,我就坐在院子里等你。”
说是坐在院子里,其实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哼起了小曲儿。
水抬到里面,女婢们低着头退了出去。谢辛辛象征性地伸手搅动了一下水面,依旧静静坐着。
她并不想在仇人的想象中梳洗。
入冬前的秋夜很凉,她将赵都云的外袍脱了下来,身上只有一件女牢中穿出来的赭衣,和案上仅剩半寸的山檀香相映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