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郁危明把头埋在他肩窝,只觉眼眶一阵阵发热。
有一瞬间,他在司令官的平静温柔下无处遁形。
“……”
这次的用药过程,司令官没再剧烈痛苦挣扎,只郁危明怀里闷闷出了一身细密的冷汗。
真正的后遗症,是从当天深夜开始。
郁危明被急促凌乱的呼吸声惊醒。发现顾远泽全身冷汗涔涔,睫毛剧颤,空洞的黑瞳大大睁着,整个人似乎在和某个无形的东西搏斗,铺天盖地的恐惧、痛苦、绝望——
却又像是全部反抗都被堵死在精神断层里,一动不动,连一声呜咽都发不出来。
他吓坏了,无比失控地把齐绍洲吼过来。
就几步路,他还摔了,银发沾满了花房的泥土。
“他不是疼,”齐绍洲检查一番,下了定论,“只是感官过度敏感,被精神暂时性封闭了。”
“……”
也就是说,此刻的顾远泽如郁危明所愿,真的再度成了一个被剥夺感官的人偶。看不见,听不清,无力挣扎。
干净温暖的灵魂,就这么再度被生生困在一个封闭五感、傀儡一样一动不动的身体里。
齐绍洲:“但会好的,这只是暂时性的自我保护机制,一般只会持续几小时,最多一两天、两三天。”
郁危明却听不进他的话,脑子嗡嗡作响。手指颤抖地抚摸顾远泽的脸颊。
几小时,两三天?
那么长的时间,司令官眼睛看不到,身体不能动,被困在混沌深渊的地底,该有多痛苦、多害怕?
是不是每一秒,都被被绝望撕扯、吞噬。
“顾远泽,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他抱着他,声音哽咽嘶哑。
“你不要怕……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怕,乖。”
薄唇贴上司令官冰凉的额头,继而落到眼睑、鼻梁,沾染着泪水的苦涩的唇。郁危明紧紧按住发疼的胸口,尽力压抑住喉间的哽咽。
他努力触摸和拥抱安慰怀中人,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只希望他能多少听见一点点、感知到分毫。
是他错了。
不该有片刻希望司令官变回人偶的可怕想法,郁危明心疼懊悔得几近支离破碎。
“惩罚我就好,真的,不要惩罚他……”
“我收回那些想法……他可以、可以有爱人,有孩子。他可以拥幸福,哪怕那幸福与我无关。”
“我可以忍住,一年只去找他几次……”
“尽量不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只要每年在我去的那几次,他肯抽时间出来全心全意陪我几天,也就够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13章
48.
之后两天,郁危明始终守在顾远泽床边。
齐绍洲一再告诉他,感官屏蔽期什么都感觉不到,守着也没用。郁危明则隔着薄薄的被子,不服对他的医生朋友展示那一目了然的“劳动成果”。
“他明明就有反应。”
齐绍洲都无语了:“……他人活着呢,当然有生理反应!睡了几年的植物人被你这样搞都可能有生理反应的。”
郁危明移开漂亮的灰眸,不理他。
整整两天郁危明几乎都没睡,不是触抚亲吻,就是贴着顾远泽的耳边厮磨。
他想,万一呢。
万一在那困着顾远泽灵魂的漆黑深渊里,有那么一丝可能感知温度和声音的可能性。
那他至少可以让顾远泽知道,有人一直在好好陪着他。
两天里,郁危明也跟顾远泽说了很多话。
那些伤害过、欺负过的司令官的人,他最近又搜罗出来一批:“我给他们想了……比去严寒卫星种水果更有趣的玩法。”
“新玩法叫‘古罗马角斗场’。”
“……”
“顾名思义,就是在专门开辟出来的废弃行星上一比一复刻古代的大角斗场。配套的酒店、赌场和娱乐设施,下个月也都全部即将竣工。”
“连第一期比赛的门票都已经提前预售空了。”
月光透过玻璃照着人影交缠,郁危明轻轻啄着司令官的唇,古怪地笑了。
“……本来在帝国,无聊的人就特别多。”
“一听说能买票围观曾经新闻里高高在上的那些联邦高官政要们在角斗场里厮杀,一个个都兴奋得快疯了。”
“现在门票在黑市都已经炒到十万里拉,依旧供不应求。”
“放心吧,顾远泽。”
“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绝不会让他们轻易死掉。”
“如果他们在角斗中受伤,我就帮他们治。如果他们断手断脚,我就帮他们接。如果他们被人剁成一片一片的,我也会找最精密的仪器吊着他们的命。”
“顾远泽,你所承受的……”
“我会让那些人无穷无尽,十倍、百倍奉还。”
这都还远不是尽头。
那些卑鄙的构陷、虐待和羞辱,也一样要算上。所以郁危明还找了专业的优秀导演,会帮每一位角斗奴都认认真真拍了他们“一生的故事”纪录片。
“他们的过去,他们背地里的卑鄙行径,他们最不愿意暴露的阴暗隐私……全部都会原原本本拍出来。”
“到时角斗场开幕,大屏就会循环播放那些影片。到时官方还会强制邀请他们的亲朋好友们,去特殊观众席观赏表演。”
“司令官,你能想象到时……每天的现场内容,会有多精彩、多丰富、多好玩、多值回票价吗?!”
“你能想象可以创造多少消费和话题吗?绝对会成为帝国最家喻户晓、最成功、最赚钱的废弃卫星再利用项目。”
49.
沦落到这一步后,无数联邦高官权贵,突然长出了良心。
现在被关在斗兽场监狱里免费学习格斗,却听说个个成天只顾着流泪忏悔、磕头撞墙。有的开始吃素、有的开始祈祷、有的疯狂写悔过书,有的更是对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云舟舰队的徽章,成日流泪跪拜。
郁危明:“诶,司令官你说,他们成天这样对你虔诚跪拜,等你好了,是不是偶尔也得过去一趟,支持一下他们的工作。”
“比如作为贵宾,去赌场下个注什么的。”
“到时赢了算你的,输了帝国皇家赌场帮你兜底。”
“……”
当然除了这类开心事,郁危明也说了一些他不算开心的过去。
“我母后有两个儿子。”
“另一个是我大哥,司令官应该也听说过,已故的帝国的前皇太子郁子衿。”
“大哥还有个小名叫郁桃,听说本名和小名都是母亲翻古籍里的爱情诗取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能听出来吧……那时候我母后父皇都还年轻。新婚燕尔,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幸福日子。”
“大哥就是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候出生的,所以母后对他一直很偏心。”
“还记得小的时候,她从来不肯抱我,却总是在花园里拥抱和亲吻大哥。”
“……”
郁危明是三皇子。
二皇子则是宠妃所生。宠妃的出现,生生打碎了帝后之间曾经爱情和忠贞的种种承诺。才会大皇子的名字还是你侬我侬的子衿,到了三皇子这里,却突然成了清醒冰冷的危明。
“‘无危明以安位,秖居逼以示专’,意思是预见危乱的明智。”
“但其实,至少生下我后三五年的光景里,母亲还是一度对父皇心存幻想。”
毕竟,她曾拥有那个年轻抱负、光芒万丈的帝国太阳。始终不肯接受他突然疯了的现实。
“可后来,先皇越来越颓靡无道,母后也绝望了。”
对先皇幻灭后,皇后就把爱转头全部倾注在了大皇子身上。只可惜,这份爱很快过了头……
皇后根本不是把大皇子当做儿子来爱,而是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丈夫的替代品——
但那时候的郁危明还太小,什么都不明白。
他被孤零零被丢在一边,时常懵懂又艳羡地眼巴巴看着花园里满是玫瑰花,母亲充满爱意地拥抱大哥,满是柔情地一点点亲吻他的唇角和脸颊。
皇后用尽一切方法,表达她对长子汹涌的爱意。
甚至不惜用惨烈的区别对待,来体现那份爱的独一无二。她对郁子衿有多宠溺迷恋,对郁危明就有多泾渭分明地嫌弃、冷落和不耐烦。
小小的皇子不被允许跑向她,奶声奶气地唤她妈妈会被丢来冰冷的眼神,拉她裙角更是会被扇巴掌。
导致郁危明对“爱”的概念,从小就是混乱的——
潜意识里,他永远懵懂地记得,人们爱着时,会情不自禁地用所有的柔情去拥抱、去黏腻、去爱抚,去一点点轻轻地啄。
会有华丽叮当的衣饰,鲜艳荼蘼的玫瑰花。
会有美酒,美食,无尽的纵欲享乐。
但同时也会有无尽偏激又狭隘、自私丑恶而面目全非的肮脏和伤害,就像甜美而浓烈的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