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骤然回神,看到一座商业楼下乌泱泱聚集了一群人,这时人群里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有救护车鸣笛的声响。
  是有人跳楼了。
  落在楼下的是轻飘飘的尸体,是巨石。
  沈祝山站在最外围,听到人群里议论声。
  “听说才二十出头,因为女朋友把他甩了,他承受不了,就这么跳楼了,就因为什么爱情,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为这么点事……”
  “不是吧,好像才十八岁,是个学生,现在学业压力大。”
  “真的假的,这父母好不容易把他拉扯这么大,怎么对得起父母?”
  “这太傻了,现在的年轻人真脆弱。”
  又是太傻了,与很年前的那一声重合,沈祝山不明白,他高中没读完都知道,死者为大,这些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死者为大?!
  “怎么就叫真脆弱!怎么就太傻了!你们知道什么啊,你们是他吗?”
  如果他经历了什么前途尽毁的事呢,如果他像沈祝山一样也时日无多,不想再活着经历一些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直接离开呢,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为了爱情,就算是为了这些人眼里可能不算什么的痛苦,他作为个体本身,无法承受,死都死了,活着要评比谁最成功谁站得最高也就算了,难道连死也要分个一二三来,谁死得值,谁死得不值,要真有这样“这样的痛可以去死”的标准,那沈祝山充满错误的名字后面不知道要有多少对号。
  沈祝山眼睛发红,是难以形容的愤慨,情绪都开始失控:“以为自己是谁啊,他为什么死了,你有了解过吗,你能保证他和他经历一样的事,你就一定更坚强吗,你以为自己多牛逼!”
  “哎,你干嘛啊,我们就随便说说……”
  “神经病吧,你这人。”
  “走走走,可能是认识的,咱们别说了,小声点……”
  那些人群远离沈祝山了。
  救护车将尸体,还有瘫坐在地哭喊一声后直接昏厥的亲属拉走了。
  人群渐渐散开了。
  几个小时以后,连地上的那滩血也被保洁清除干净了。
  商场照常营业,高楼林立的市中心灯火通明,死去一个人对这个城市而言,也不过是泯灭了一粒沙。
  沈祝山走到了天台,站在天台边缘上,想一想,其实事情没有这么糟糕,现在医学进步了,可能情况不一样,更何况沈祝山年轻,底子好,而且孔洵欠自己这么多,花点自己最不在意的钱帮自己治治病怎么了?当年沈祝山那么照顾他,他也该照顾找自己了。
  等沈祝山接受治疗,做做化疗吃吃药,说不定就好了,医生不是就这么劝慰自己的吗,别太绝望还很年轻。
  到时候自己病好了,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重新开始!
  草!草他妈的重新开始!
  到底还要多少次重新开始!或许自欺欺人这件事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因为沈祝山把自己骗了过去,所以从来没察觉。
  沈祝山天真以为一切真的会变好。
  从母亲去世的时候,这个家破碎一半的时候,从沈显海开始赌博对自己动手的时候,从沈祝山被车撞差点儿丢掉半条命,但还是不死的时候,命运百般磋磨,原来根本都不是真的想要锻炼他,是本来就要置他于死地。
  不然根本解释不了这一次次的到底是为什么啊,难道就因为沈祝山是个宁死不屈的人,为了让他屈服,他就真的要死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沈祝山真的悔改了,如果下跪,如果求饶,如果五体投地,那么明天会好吗,明天化验单上所有的异常数据会改变吗。
  沈祝山总是给生活勾勒很多种可能,阴差阳错蹉跎了岁月没关系,跟同龄人差了一大截被时间被同伴甩掉也没关系,沈祝山往后的时间里,有那么多的可能,但其实根本没有可能。
  沈祝山看到楼下的芸芸众生,风迎头吹开他额前的发丝,沈祝山对着天空,毫无素质的破口大骂。
  “哈……操,操啊,真他妈的!”
  沈祝山在这一刻,理解了所有的认输。
  今天你也太傻了,明天我也太傻了,如果沈祝山从这里也一跃而下,所有的痛苦,命运后面所有的手段,都将停止,他的身体落地,他的灵魂走在下面,也要议论的人群里领取到属于他的那一句“太傻了”。
  成为他这一生悼词。
  “咔嚓”一声,后面传来声响。
  沈祝山所有的情绪突然像是被按下暂停键,整个人僵住,他头也没回:“又跟着我干嘛,不是忙得没时间吗!”
  身后却寂静下来,沈祝山缓缓回头。
  徐承穿着一件深咖色的风衣,身材修长,看起来很沉稳,面部轮廓出落得更加成熟,外在气质符合小说中对于高知分子的一切描述。
  徐承一只手,指缝里夹着一根烟递到嘴边,另一只手里拿着打火机就要点燃。
  两人对视上,风从吹过,沈祝山微一松手,手里的检查单被卷起来落向身后。
  时隔多年,徐承再次看到一个不会错认的人,却见到一双全然陌生疲惫又麻木的眼。
  徐承愣了一下,手里的打火机窜出来的那一缕火,被十一月的寒风熄灭了。
  第75章
  阿浈看着手机上手下传来的照片。
  在接手对孔洵汇报沈祝山的行程之后,他发现沈祝山大部分的行动轨迹非常简单,白天去汽修厂工作,周末流连于免费公园,指导老头打牌下象棋,凭借自己曾参加过一次舞蹈比赛的舞蹈功底,指导老太太跳广场舞。
  这周增加了一个地点,医院。
  照片上拍到沈祝山两次忧心忡忡进入医院的画面,以及一张和一个男人相约在商场天台的照片。
  由于孔洵对除他以外跟踪沈祝山的距离要求比较严格,导致这张天台约见图不怎么清晰,沈祝山在等待时,手里好像拿着白色的什么,是纸张还是白色的塑料袋,把画面再放大还是很模糊,完全看不清。
  阿浈想,如果是生病,那么这个时候来讲未免太不合时宜,如果是出轨,那应该是比较简单一点,孔洵大概率会选择原谅。
  很多年前,孔洵被强行带回来的时候,因为跳楼摔断了腿,身体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导致他如此疯狂举动的说法有很多,其实一是因为接受不了母亲生育二胎的事情,二是据说得了和他母亲一样的病症—喜欢男人。
  在孔箐去世后,孔悦对孔洵的照看非常严格,数次找他谈心。
  明明更早之前,是阿浈为她效劳,但是大概亲生姊妹的孩子还是不一样。
  孔家是一个相当病态的家族,嫡亲厮杀激烈,杀得人丁单薄,外围旁系倒是一直子嗣不断,阿浈是旁系里的一个,本来不想站队,可是孔悦选中,还是被迫卷入。
  孔洵表面看起来被流放,但是博跃集团的董事长把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都留给了他,由此可见他此前一直偏疼孔箐的话绝非空穴来风。
  孔洵没回来之前,连他的氧气管都没人敢拔生生脱得快要打破百岁老人生存记录,因为遗嘱一公布,博跃集团的一切都会重新洗牌。
  经过了多轮谈心药物治疗,孔洵逐渐康复了,不知道是被怎样的话术说服,他听从了孔悦给他的安排。
  孔洵是一个聪明多疑的人,毫无同理心,对人的阴暗面了如指掌,对本就没什么感情的亲戚下手毫不手软,这样看起来其实并不意外孔悦会选他,因为孔洵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孔洵对完全掌控博跃集团毫无兴趣,对权利争夺没什么野心,对金钱倒是稍显贪婪,由于钱权二者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孔洵为了方便起见,只能为了巨额的财谋筹更高位置的权。
  等孔洵顺利继承外公以及生母的全部遗产后,对博跃的一切更是意兴阑珊起来,以至于对亲小姨明里暗里收购股东股份的事情没什么太激烈的反应。
  孔悦是善于端慈祥长辈架子的人,膝下没有子女,可十分热衷于于做太后的类型。
  不仅喜欢掌权,还很喜欢周围热热闹闹的,有些侄子侄女来孝敬,以至于本来不处在争夺漩涡里的,捡点零星份额,混吃混喝的旁系,也被她扯进来。
  要挑拨孔洵和孔悦的关系,从来都不是一件易事。
  主要是孔洵对执掌博悦并无欲望,总是兴致缺缺地做了一些出色又残忍事后,甚至在一年前回到了他所谓初恋的家乡,去做了老师,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因为对方很恨他,现在他不仅装作忘记对方,还过上了对方梦想的生活,成为了一名老师,这必定会恨上加恨,只怕会成为这辈子也拔不掉的一根刺。
  两个月前,孔洵的伪装败露,带沈祝山回来了。
  沈祝山被孔洵喊了一声后,下来尴尬地下来和他们打招呼。
  阿浈总算见到这个令孔洵寻死觅活的男人,说实话虽然模样不错,但是也不至于出众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更何况印象里成绩一般,家庭背景出身更是不如直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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