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周旭放慢了速度:“吃吗?”
  方秉雪想了想:“不用了。”
  烧烤是好吃,但吃完了容易沾一身味,他刚洗过澡换完衣服,清爽着呢。
  周旭没多说什么,因为他也不想跟方秉雪在外头吃,他惦记着回家。
  既然说要追人,就得拿出行动来,白天方秉雪没回他信息,周旭也不急,哼着小曲去朋友那搬了好几盆栀子花——这玩意原生地是南方,在砾川县种有点麻烦,需要保暖和改良土壤,他朋友是做花卉种植的,说呦,不守着你那堆破月季了?
  周旭多护短啊,连花都护,说你才破。
  他其实对花没啥感觉,在院子里种月季的原因很简单,好养,耐冻,开的时间长,不用天天盯着伺候。
  在周旭的观念里,追人要送花,虽然不知道方秉雪喜欢什么,但他第一反应就是栀子花。
  白,香,香得还很蛮横。
  栀子花喜酸,喜水,朋友交代说在盐碱地养,容易黄叶子,你注意着勤快浇水,周旭说放心吧,他看着那些雪白的花苞就喜欢,蹲在旁边瞅半天,也愣是没敢伸手摸一下,觉得花瓣这么娇,怕摸坏了。
  他想着,等月底开花了,请方秉雪来看一看。
  方秉雪哪儿知道这些,事实上,他现在的肢体语言有些僵硬,除了刚才的惊讶外,就是终于意识到了个问题。
  ——今晚怎么过?
  睡了一个白天的人是他,但周旭没睡啊,他凌晨一两点跑人家家里,剪完头发之后呢,让周旭再给他送回来?不对,说好了要一块儿过儿童节,意味着方秉雪今晚不走了。
  要不是戴着头盔,他非得揉揉脸不可,什么节日生日的,一时冲动,方秉雪现在臊得慌。
  这点臊劲儿持续挺久的,一直到剪完头发,方秉雪都垂着睫毛,显得很严肃,结果他一严肃,给周旭吓着了,拿剪刀的时候那叫一个小心翼翼,生怕挨着人家的脸。
  都不自在,心怀鬼胎。
  但好处就是,这次没再剪个豁口。
  “好看吗,”周旭举着个镜子,“是不是有点短了?”
  方秉雪摇了摇脑袋,他脸上没什么发岔,周旭清理得仔细,早就拿海绵垫一点点扫下去了,这个动作完全出于本能,就像小狗洗完澡甩毛似的,晃晃,舒服多了。
  他看了两眼镜子,满意地点头:“不错,帅。”
  周旭也说:“是很帅。”
  方秉雪心想你没见过我射击的样子,那才叫帅呢,整个靶场的人都盯着看,可长脸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微微一动,跟周旭满打满算认识两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没说自个儿身份,不合适,更何况他现在也没执行保密任务,没必要再瞒着。
  虽然方秉雪不认为自己职业有什么特殊的,但这个跟一开始的误会有关系,俩人频道没对上,有点鸡同鸭讲的意思。
  譬如,周旭可能到现在都以为,他受了情伤不想活了,所以才往河水里头跳。
  “对了,”方秉雪还坐在凳子上,仰起脸,“我得跟你说个事。”
  周旭停下动作:“嗯,你说。”
  方秉雪:“旭哥,我是个警察——”
  他语速慢,想着让周旭能理解,所以认真地睁圆眼睛,等待对方的反应。
  周旭愣了下,几秒钟后,他缓慢而坚定地接了一句:“……给你一个机会?”
  方秉雪:“啊?”
  “给你一个机会,”周旭努力地回想着,“让你做一个好人?”
  沉默的时间很短暂。
  方秉雪反应过来了,这是前年那部《无间道》里面的台词,电影很火爆,大街小巷都流传着里面的经典台词,正好就有这句。
  他有些想笑:“哎呀,你说到哪儿了都……”
  “你想看吗,”周旭问,“我有这个碟片,里面的条子还挺有意思,没那么王八蛋。”
  方秉雪:“……”
  也是不巧,他正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对方,琢磨着这人究竟进去过没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两人同时往后看去,周旭站起来:“我接个电话。”
  方秉雪说:“哦,行啊。”
  客厅里有台固话,挨着沙发,此刻正不知疲倦地响着,都凌晨两点多钟了,这个时间打进来的,一般不会是什么好事。
  夜里静,话筒那边的哭声也响,方秉雪听得一清二楚。
  “救命啊,快点来救人——”
  周旭从屋里大踏步出来,一把按在方秉雪肩上,给人按回去:“你在家等我——”
  “有个高三学生,”他语速很快,“从学校跑出来跳河了。”
  方秉雪皱着眉:“旁边没人会水吗?”
  溺水的黄金时间就那么点,哪怕周旭住的地方离河水近,过去也得好几分钟。
  周旭转身去拿钥匙:“有,除了他爷爷外,那学生的班主任也跳下去了,三个人,都没上来。”
  摩托车的引擎响起,明亮的远光灯刺破黑暗,周旭飞快踢开脚蹬:“你在家等我,走了。”
  轰鸣声中,他匆忙地看了方秉雪一眼。
  就消失在远方。
  方秉雪水性一般,只会扑腾着狗刨,还得呛一肚子水。
  有次在外面办事,无意间听到同事们聊溺水,说夏天来了,是不是得再搞点宣传啥的,吓唬吓唬小孩,省得跑去游野泳。
  另一个说不用,只要是咱县的,谁敢没事跑那条河里玩啊,邪门得很。
  后来,方秉雪还专门打听了下,老民警说这条河没名字,也不邪门,就是以前挖沙多了,下面都是坑,水流又急又凶,通水性的人晓得利害,一般不往那凑。
  他们这里的人,对于山川有种天然的敬畏。
  周旭不让方秉雪跟上,走得很赶,方秉雪在院里站了会儿,有些坐不住。
  溺水事件一般由民警负责,进行现场保护和初步侦查,对案件性质进行判断,如果存在他杀嫌疑,才需要进行刑事介入。
  他对这边派出所的兄弟们不熟悉,连问都没法儿问,方秉雪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拧着眉,决定不过去添乱。
  夜色很凉,院子里的月季安静地看着他。
  方秉雪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不会做贸然的事,哪怕心里乱,不太舒服,也能维持镇定。
  片刻后,他走进厨房,准备煮一碗姜汤。
  方秉雪很爱惜身体,要是生病,再苦的药也会闭着眼吞下去,受凉后习惯煮姜汤喝,还要在里面放点红糖,非常善待自己。
  他没什么厨艺可言,进了人家厨房,还有点小心翼翼,因为周旭这的东西太全乎了,上次来的时候见过,该有的物件一应俱全,瓜果蔬菜满满当当,特别有过日子的烟火味,连边角都擦洗得特别亮,可谓窗明几净。
  生姜和红糖都有,方秉雪洗完手,切片,烧水,听着咕嘟咕嘟的炖煮声,心里终于安稳了点。
  起码周旭回来,能喝口热乎的,驱寒。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外面终于传来动静,方秉雪几乎是跑着出去的,门没栓,周旭在水泥地上踩出潮湿的脚印。
  他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进院子。
  身上的水完全没擦,湿淋淋的,每一枚脚印都很明显,衣料紧紧地贴在身体上,露出肌肤清晰的线条,方秉雪迎过来:“你怎么不……”
  周旭沉默地看他,喘息很重。
  方秉雪心里一咯噔,站住了。
  院子面积大,他俩相隔有五六米的距离,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别的动静,哦,还有厨房里的姜汤,在小锅里慢慢地熬煮。
  周旭呼出一口气,叫他的名字:“方秉雪。”
  方秉雪说:“哎,旭哥。”
  “三个,救上来了。”
  周旭突然咧嘴一笑:“除了学生溺水时间长,情况有点严重,医生说得住院外,剩下俩都没事,那老师吓得直哭,但是,都没事,都活着。”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喃喃重复:“都活着。”
  值了。
  家属们哭天抢地,救护车早已待命,人上岸后就直接拉人去了医院,那个父亲双眼通红,要给周旭磕头,要给他买二十万响的鞭炮,要让孩子出院后认他当干爹。
  周旭啥也不要,他只想抓紧回家,方秉雪还等着呢。
  岸上乱糟糟的一团,每到这个时候,周旭都是用毛巾简单地擦一下,看会情况再走——派出所的民警他都熟,知道周旭的脾气,要是有记者或者路人拍照,也会帮着应付一下。
  没什么必要见报,周旭不喜欢露脸,之前县里想拿这个宣传,他骂骂咧咧地把人撵出去,说一群神经病,要么给老子红包,要么就滚!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好像周旭天生住在河边,下水救人或者打捞尸体,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方秉雪一颗心放肚子里:“我的天……你太不容易了。”
  他小跑几步上前,皱着眉:“怎么没个毛巾,没擦擦吗?就这样吹着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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