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房间里的中控冷气开得十足,卧室内没有景瞬的声音,偏偏浴室里没传出一点儿淋浴的动静。
  “景瞬?”
  迟归内心深处荡起强烈的不安,果断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看清了里面的光景——
  景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摔在满是水汽的瓷砖地上,带着重量的轮椅砸在了他的身上,浴袍的一侧被勾起,露在袍外的双腿白得没有血色。
  纤细而孱弱,仿佛是易碎的瓷娃娃。
  眼前的场景和脑海中浮动的画面有了一丝重合。
  顷刻间,迟归浑身的血液像是极降到了冰点,他哽住呼吸冲了进去,“景瞬?!”
  “……”
  景瞬睫毛颤了颤,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迟归。”
  只一声。
  浑身冻结的血液又开始了流动。
  迟归连忙将景瞬环抱出了浴室,他扯来床上的被子将怀中人裹了严严实实,这才将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床上。
  他蹲下身子喊,“景瞬?能听到我说话吗?”
  景瞬混沌的意识重新涌入一阵清明,他缓缓垂下眼眸,带着潮湿。
  “抱歉,我不小心摔了,爬、爬不起来。”
  “……”
  迟归紧着呼吸,不放心地检查着他的情况,“没让你道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急喊,“韦迪!”
  韦迪就待在船舱门口,听见喊声第一时间进来,“先生。”
  迟归语速很快,“让游轮上随行医生过来,再不行就联系直升机,我们回地面做检查!”
  话音刚落,景瞬就伸出了手,轻轻往迟归的腕上一搭,“迟归。”
  迟归心神微凝,“嗯?”
  景瞬尽量止住自己生理上的发抖,“我没事,不、不用回去看。”
  他记得迟归来这儿是有正经事的,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摔倒而耽误对方的正事。
  迟归感受到他手心里的凉意,眉心蹙得很厉害,起身去调节房间冷气温度。
  韦迪先行一步去找了随船医生。
  很快地,迟归就端着一杯热水走了回来,“捧着暖暖手,不要瞒着,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手心的热意传了上来,水汽晕得眼角更红。
  景瞬缓了一点儿过来,温声说,“我没摔得很严重,就是想起了以前一点儿不好的事,才僵着爬不起来了。”
  这是心理上的症状,他很清楚。
  有那么几秒钟,景瞬以往自己又会重蹈以往的覆辙——
  摔倒后无力爬起,于是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无人发现、无人帮忙,更怕自己会想那个风雪夜一样,就这么一走了之。
  好在迟归就出现,打破了这层恐惧结界。
  景瞬轻吸一口气,“我以为,你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幸亏你戴着监测腕表,我那边能接收到。”迟归心底涌起一丝庆幸,但更多的是自责和懊恼,“摔哪里了?疼不疼?”
  “……”
  景瞬隔着晃晃荡荡的水汽望向迟归,在那双向来平静的眸里,他第一次彻底看清了那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景瞬沉默着确认,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敢置信。
  “迟归?”
  “嗯?”
  “你为什么……”
  涌上来的疑惑来不及问出口,韦迪就将随船医生请了过来。
  “先生,这位是陈医生。”
  “来。”
  迟归起身,给医生让了位置,“医生,他刚才浴室摔了一跤。”
  与此同时,他拿起手机翻找出了景瞬以往的病例和检查报告。
  “他腰椎位置之前高坠受过伤,一个月前刚动完手术,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在这里,你帮忙看看。”
  迟归的语气算不上强硬,甚至还点有求于人的温和。
  陈医生心下一惊,态度也很好,“迟董稍等,我看看。”
  景瞬也没料到迟归的手机里面居然有他的病例报告,心中翻涌起更为复杂的情绪。
  前世,迟盛最会演戏的头一年,也没有为他做到这个份上过。
  “景先生,你现在个人感觉怎么样?”
  直到陈医生蹲下来询问情况,他才回过神,一五一十地回答,“是摔了一跤,但我双腿的痛感不是很明显。”
  这倒是实话。
  要是放在以前,哪怕摔得淤青带血,景瞬都不一定有明显痛感,这次手术过后,他对于疼痛的感知能力已经强上不少了。
  几分钟后,陈医生才起了身,“应该是没伤到骨头,但近一步的神经检查还得到医院去,依靠仪器。”
  游轮上是有小型的医疗设备,但不是针对这类伤情的。
  “没事。”景瞬抢先回答,“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知道,没那么不耐摔。”
  迟归蹙眉,似乎并不赞同他的说法。
  “迟归。”
  景瞬看着他,承诺,“等这次游轮宴请结束,我第一时间就去检查,好吗?如果这两天我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会及时说。”
  他怕迟归还是不同意,语气更软了些,“我今天真的很累了,我不想再坐直升机来回折腾。”
  韦迪低声提醒,“先生,我刚才去问过了,现在时间太晚了,海上风力大,确实没办法再回去。”
  迟归只能作罢,“嗯,知道了。”
  陈医生趁机说,“我去拿点消肿药膏和药水,如果发现磕碰处有淤青的地方,记得及时涂抹。”
  景瞬应下,“嗯。”
  ……
  卧室内重新归于安静。
  迟归将小型药箱拿了进来,“磕哪里了?”
  景瞬已经从刚才的惊慌恐惧中挣脱了出来,他想起有可能伤到的后腰位置,不好意思当着迟归的面掀开浴袍。
  他说,“给我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迟归不听他的,“我刚才出门的时候,你也说自己一个人可以,结果呢?”
  “……”
  景瞬卡壳。
  迟归打开小药箱,将里面的药膏、跌打药水依次拿了出来,“掀开被子,看看脚上淤青了没?”
  景瞬没照做,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我自己来就好,你还要出门吗?”
  之前不是说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回来?是不是被他打乱了计划?
  迟归哪里还有心思再出门,回答,“今晚不出去了。”
  “哦。”
  景瞬努力往被子里缩了缩,坚持,“我自己可以,你要不先去洗漱吧?”
  迟归看出他的不自在,沉默两秒后做出退让,“好,要帮忙记得和我说。”
  景瞬暗松一口气,“嗯。”
  没多久,浴室里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景瞬手上抹着药膏,但思绪却还被刚才的事情所牵绊,“迟归……”
  迟归。
  他无意识地默念着这个早已经铭记于心的名字,心尖微妙的悸动变得越来越重。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体内静悄悄地流淌着。
  直到浴室门重新打开,迟归穿着纯黑色的浴袍走了出来,微微敞开的衣领隐隐透出胸肌,不算夸张但暗藏着力量。
  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头发这会儿重新洗过,还还有些湿,随意而凌乱地散在额间。
  四目相对,景瞬的心跳不受控地加速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迟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掌权人,身份上的差距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迟归走近,手里还拿着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涂好了?”
  景瞬点了点头,“差、差不多了。”
  迟归将毛巾递了过去,“干净的,擦擦手,然后把药吃了。”
  “好。”
  景瞬每晚都要借住温医生开的药物入睡。
  这次虽然临时出行,但管家已经替他将药物收拾好了。
  迟归看着景瞬身上的被子,眸光微晃,还是从柜子里面拿出了备用的,“我睡左边,你就睡右侧,没问题吧?”
  景瞬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点头。
  之前的那杯暖手用的热水已经放温了,这会儿拿来吞药刚刚好。
  景瞬吃完药,这才挪动身子躺了下来。
  迟归干脆关掉了顶灯,只留下了一盏极暗的睡眠灯。
  床确实够大。
  大的哪怕睡了两个人、两床被子,空间也绰绰有余。
  顶级船舱套房的一切用品都是最高标准的,柔软的床垫加上自带清香的床单,确实给人极易入睡的舒适感。
  但景瞬的药效还没起,睡不着。
  他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今晚在浴室里的画面,和前世无数次摔倒的画面交织在一块,耳畔萦绕的是嘲笑声。
  有些情绪和记忆看似被压了下去,实际上,它们会在某个契机、某个时刻冷不防地重新涌起,纠缠着他挥之不去。
  像阴影,像魔咒。
  心理上的窒息感覆了上来,景瞬不自觉地张了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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