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短袖袖口往上,肩膀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红痕。
  面上已经不流血了,四五个创口贴竖着贴在这条深痕上,像一列正在排队的毛毛虫。
  不用说,肯定跟江旬的母亲有关。
  迟牧年扯着他肩膀看半天,生气又心疼,还隐隐有些后悔,“这么深的口子,你就拿创口贴贴?”
  “不深。”江旬说。
  迟牧年觉得他这句就是扯淡,跑阳台把医药箱搬进来,边搬边说,“你怎么就知道不深了?”
  因为他没有继续往下划——
  但这句话江旬没敢和迟牧年说。
  可能以前还会觉得难过,但随年龄增长,江旬发现他对很多东西变得越来越不在意,就算昨天真的被亲生母亲勒死好像也无所谓。
  他完全感受不到难过,好像天生就无法共情别人,甚至于自己的情绪也逐渐变得麻木。
  但迟牧年似乎是个意外。
  他的羞耻心长在迟牧年身上,很多东西都不想让对方看到,看到了他自己会不舒服,又担心对方离开。
  他害怕迟牧年不理他,害怕得快要疯了。
  也说不出什么具体原因,好像是个习惯,从小到大的习惯,又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
  “发什么呆呢。”
  迟牧年扯了个小板凳坐到他跟前,拍拍沙发:
  “坐好坐好,趁我爸回来给你重新包一下,不然他肯定得问你。”
  箱子打开,纱布上附着的中药味一块冲出来。
  “我之前还以为不是什么大的口子,你也不跟我说。”迟牧年边包边叹气,“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投篮的。”
  看着对方熟练剪开纱布,和他的手臂比大小,再小心包上。
  江旬没接人那句,只问他:“哥哥之前也给其他人包过么?”
  迟牧年“啊”一声,接着说:“我爸。”
  “他之前骑自行车把脚刮了,比你这个还吓人,小腿上那个疤到现在还在,我那会给他包了快两周呢。”
  迟牧年小心帮他把创口贴揭下来,顺嘴问他:“刚打球的时候疼不疼。”
  江旬看着他的眼睛:“疼。”
  “疼就对了,下次长个教训。”迟牧年说他。
  江旬像是没听见,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迟牧年的头顶,顺着刚才没说完的:
  “你初中还是别骑车了。”
  “那怎么办,你载我?”迟牧年朝他眨眨眼。
  “恩。”江旬道。
  迟牧年笑一下:“你成绩这么好,咱俩初中都不一定在一块。”
  而且最好不要在一块儿......
  江旬看着他没吭气,也根本没把他这话当回事。
  在他心中他们必须在同一个学校,没有第二种可能。
  等到迟北元回来,迟牧年又把自行车的事往外提一遍。
  江旬正在帮迟牧年把做好的暑假作业收起来,等他提完后问他:
  “哥,你还记得刚才在电玩城,你说会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迟牧年看过来:“江小旬同学你脸呢,好像第二次也是我赢的吧。”
  “那是因为我手受伤了。”江小旬同学有理有据,“所以正常水平下,第二次赢的人应该是我。”
  “你怎么不说两次赢得都是你?”
  “可以嘛?”江旬凑过来。
  “不可以。”迟牧年掀开紧贴过来的小脸,坚决不接受他卖萌,“谁叫你之前不说,现在没用。”
  江旬先是没吭声。
  后来一整天都在人耳边磨,意思也简单,那就是到时候车得他来骑。
  磨到后边迟北元都听不下去了,冲他俩:“你们对口那南三中学,小区门口就有直达公交,你俩干脆都别骑车了,一块坐回来还方便。”
  没等迟牧年说,江旬先替人回答,“他坐不了那个。”
  迟牧年在旁边乖巧点头。
  迟北元无奈:“你说说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那种老式绿皮火车都敢一个人去坐,怎么到你这连公交车都不敢上。”
  迟牧年小声辩驳:“火车我也可以呀,就是公交不行。”
  其实也没别的原因,主要是在穿进这本书之前,他就是在大巴车上出的事。
  上了小学以后几轮春秋游,一坐学校大巴士就浑身发抖,吐,吐得邻座江旬又是扇扇子又是喂藿正气水,回回到家都发烧。
  折腾几次以后连公交车都坐不了了,别说坐,有时候出门在马路上看到公交车都会害怕。
  上下学的事就此打住。
  到了晚上,因为江旬这一手臂的绷带,迟牧年非得留人在自己家睡。
  迟北元也没意见。
  他以前就觉得迟牧年比同龄小孩听话,结果这江旬比他家年年还成熟。
  俩孩子自己洗澡,自己热睡前牛奶,倒给他省了不少事。
  江旬在卫生间的时候,迟牧年还很贴心在外头守着,“要不要我进去帮你?你手臂不能沾水。”
  “不用的。”里面传来江旬的声音。
  浴室里烟雾缭绕。
  他们这就只有客厅里一个卫生间,因为房子不算大,门后边只有条窄窄的过道。
  江旬刚出来,就见迟牧年蹲门口看漫画书,肩上搭着条长毛巾。
  江旬疑惑:“......哥?”
  “帮你擦头发。”迟牧年说着,从地上站起来。
  俩小孩一个坐凳子上,另一个站在人身后。
  感受到对方的手在自己头上反复摩挲,温热的掌心抚过头皮,把两边都抻得很平。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江旬却还是像之前那样问他:
  “怎么不用吹风机?”
  “吹风机不能经常用的,尤其你这还是自然卷,吹多了容易炸起来。”迟牧年说。
  吹完头发以后两人回到房间。
  迟牧年今天一直在外边折腾,江旬去阳台上晒了他俩的衣服,进屋的时候人都睡着了。
  这个书包迟牧年今天背了一整天,现在被他随手丢在床尾。
  鼓鼓囊囊的,上边拉链开了一半。
  江旬刚要帮他挂书桌旁边,却在注意到里边装着的东西以后怔在原地。
  瞳孔微缩,发丝里刚刚残留的暖意瞬间变得冰冷。
  这个书包迟牧年背了一天绝对是有原因,原来是为了这个。
  要不是因为他今天住在人家里,对方就会把这东西还给他,最后他俩两不相干。
  江旬先是盯着看,又回头瞥了眼躺在床上的迟牧年。
  皮肤白得像是拨了壳的鸡蛋,上面带点淡淡的粉红,刚才只顾着江旬,自己细软的短发沾着水也没空管。
  睡得很香甜,也很乖。
  江旬握着书包的手松开,默默走到床边,趴过去,从后面搂住迟牧年的脖子。
  书包掉在地上发出声轻响!
  迟牧年“哼唧”一声,翻过身继续睡了。
  江旬手臂环过来的时候用了点力气,平常这样像小动物,现在却更像是幼蛇的身体,虽然稚嫩,可缠绕过来还是通体冰凉,冻得人一激灵。
  迟牧年皱眉,直接被他这样折腾醒,迷迷糊糊的眼睛还没睁开:
  “......怎么还不睡。”
  江旬额间死死抵住他稚嫩的后颈,连同他自己的也一起,一字一句道:
  “哥哥以后不会让我再来你家了吧。”
  “今天是最后一天对么?”
  第16章
  迟牧年被他这句话说的云里雾里,脖子快被勒断了,睁开眼,赶紧把人从身上掀下去:
  “大晚上发什么疯呢,还睡不睡觉啦!”
  声音挺大,但半睡半醒之间语气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也没有威慑力。
  俩小孩互相对坐着。
  身上的江旬被掀开,先是看他,过了会重新贴上来,捏紧迟牧年背后的衣服,脑袋轻抵着:
  “我想一直在哥哥家。”
  迟牧年往人脸上一瞥。
  江旬头埋得更下,到后边脸全贴在迟牧年背上,声音轻轻的,“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低落的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完全不像刚才。
  跟被什么附身一样,完全不像是他。
  自从那次藏在人行李箱里,江旬就再也没有哭过。
  迟牧年从来都拿他这样没办法,心里也知道他不会哭,但还是直起身子,把人拉起来一块儿盘腿坐着。
  床头的小黄灯被开开,迟牧年挺认真的表情:
  “说说吧,怎么突然这么想。”
  江旬先是坐着睨了他会,咬着唇下床,把掉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塞到迟牧年怀里。
  “你包里的东西,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江旬说。
  把头偏到一边,就算是刚才已经看过了,现在似乎也不愿意真的面对。
  看清楚里边的东西,迟牧年愣了瞬。
  他差点忘了,今天在外边玩得太尽兴,这个原本就是要带给江旬的,
  但他还是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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