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护士看着被搀扶着站立女人在平缓了几下呼吸后,缓缓抬起那如纸般苍白的脸。脸颊一侧留着一道烈焰烧灼似的红。像是有人咬破了手指,用热血浇融朱砂留做的记号。
  “我。”那声音带着恸哭百余场后的沙哑,主人并未想去掩盖些什么,只稍抬高了些音量:“我是。”
  极佳的职业素养迫使护士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思绪,她将笔递给那位国名度颇高的女演员后照例询问:“您和病人的关系是?”
  同样的消毒水味道,同样的病危通知书,同样难以回答的问题,同样悬而未决的笔尖。
  王大花的脸色比苏丝弦好不了多少。脑子里职业经纪人的警报器,在演员预备触发关键词时猛然响起。她挽在苏丝弦手臂处的指节突然用力,暗自提醒她这里和燕城的医院不同,众目睽睽之下不要胡言乱语。
  但苏丝弦只看了她一眼。像是罗网中的蝴蝶,拼劲最后一丝气力挥动翅膀挣扎求生。
  王大花算是看清楚了,此刻的苏丝弦与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人共用着吊在心头的一口气。
  她一根根地松开了紧握在臂弯的手,转而搭在苏丝弦的肩膀上轻拍了拍。
  “我……。”看着自己在纸上写下的这辈子最丑的签名,苏丝弦自嘲地苦笑一声,竭力克制着颤抖不已的唇。
  她像是海明威笔下面临死亡威胁与疾病伤痛的主人翁。在攀登朝圣的路上回重拾了十余年间模糊了的得失与爱憎。
  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她用生理机制强迫自己再次开口。
  “她是我的爱人。”
  笔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伸手接过递回纸笔的护士维持着僵硬的动作,唯有眼睛瞪的陡圆。她下意识左右扫视了一下路人,见无人注意到这石破天惊的新闻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病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高中清晨准时准点在宿舍二号床头唤俞大小姐起床,让阳台刷牙的自己耳朵都快起茧子的声音,跨越青葱岁月再度响起。
  苏丝弦面带不可思议的转身,望向那穿着手术服迈步而来的人。本该在燕城医院高就的舍友,不知为何竟出现在了这里。
  口罩覆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血丝在眼中肆意蔓延。她的脊背依旧挺拔,一如俞免对她的形容:冬天山顶晨雾里的树,既冷又静还直。
  苏丝弦开口道:“陈默。”
  即便是医患关系外加了层多年失联老友的皮,为求心安的拜托也只用两个字来开头。
  陈默显然也认出了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但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她只朝苏丝弦快速了点下头,而后示意护士继续刚才的话。
  “龚医生刚做完腿部动脉的修补,病人腿部、胸部有多处骨折……。”护士一边说着,一边跟随着她匆匆的脚步走向手术室。
  苏丝弦拒绝了王大花的搀扶,站在原地看着沉重的大门开合。手术中的红色字符在流转的时间中永恒存在。
  她停在了山脚,祈祷着能有机会将这今日的领悟讲述给那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听,祈祷着能收到等候了许久的问题答案,祈祷着一切可能的发生。
  只是,不管世界如何变幻。燕城机场的vip休息室,永远有着让人挑不出错的香氛和周到服务。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沈星川能不能成功从手术室里出来。”沈星池将那张用半纸封面来描述川西风云的燕城时报放下,举着巴拿马空运来的咖啡,试图让香气给自己的精致脸庞做一个晨间spa。
  坐在她对面的沈初蔚正拿着餐刀肢解着一块五成熟的小菲力,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沈小姐,在等人。”
  令人熟悉的答非所问,是沈星川在对手无数寒暄废话下对真实目的一击必中的风格。
  沈星池将咖啡放下,反手拿起方糖夹在糖罐子里挑挑拣拣:“行走的巨额遗产。我不看着,跑了怎么办?”
  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本就觉得口中上等牛肉味同嚼蜡的沈初蔚,一时间竟生出了份恶心来。
  沈星川绝对不会将这whisper这把失了刀鞘的利刃交到自己手中。毕竟那枚写着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木牌正在她的衣兜里躺着。
  好外公在这局面下护不住她。眼下能说得上话的恐怕只有沈月和的父亲,自己那位因病退休深居简出,却一手促成了两家联姻的大伯公。
  她不知道这位掌舵人是否会将自己当做与沈家关联的纽带,继续后续合作的事宜。
  或许这也是苏女士将电话打给那位表姨母而非亲亲外公,让她将自己送回燕城的主要目的。
  出让一切利益,买得一线生机。
  刀尖悬在报纸一角,那条沈氏重工与国外政要合影的照片上,沈初蔚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
  “沈老爷子要是想带走我,他现在就该跟一堆黑衣叔叔在这里等着。虽然我姓沈,但我也是苏家这一代唯一的孙女。”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辆低调的老款奥迪在外停住,燕ag6开头的车牌印在了落地玻璃窗上。
  被晚辈明晃晃点出“不够格”的沈星池抿唇一笑,夹着方糖一粒接一粒地往苦涩的咖啡里放。
  “要不是现代科学技术还没达到这种高度。我是真的相信,你是她俩爱的结晶了。”
  拿着餐巾擦了擦唇角的蘑菇酱,沈初蔚露出一个酷似苏丝弦的职业假笑,一开口却是沈星川的语调用词:“感谢夸奖,不甚荣幸。”
  啪!一个响指将沈星池从回忆中拉出来。
  “安全带。”手指敲击着方向盘,极不耐烦的情绪写满了傅小姐的整张脸。
  沈星池将脸上的墨镜摘了,露出双上挑的凤眼来看着驾驶位上发动车子的人。伸手勾着她垂在肩侧的发尾打着卷,语调慵懒地说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用不着。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
  傅小姐一脚油门,保时捷急速起步。本想用推背感给沈星池个好果子吃,谁知道这人眼疾手快地揪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不放手,最后落得个自作自受。
  “嘶!你有病啊!”傅小姐横眉冷对,温柔小花的形象在某人这里并不适用。
  沈星池松开了手,将沾染了发香的指腹搁在鼻下细细的嗅上一口,悠然一笑道:“病入膏肓的时候,一定拉你陪葬。”
  “有这心思,怎么不见你直接拉着整个沈家一起凉凉?”傅小姐赏了她一个好看的白眼。
  “这种闹得太难看,又做不干净的做法不可取。”沈星池看了眼手机上新鲜出炉的消息,便将思绪付于空中被拉扯至破碎的流云。
  “成为符合他们目前与后续价值需求的替代品。揪个典型,再把剩下的人固定在某个阶级下苟且偷生。让时光把希望与仇恨搓磨到烟消云散,才是他们的固有手段。”
  傅小姐冷冷的嗤笑一声,偏着脑袋看沈星池侧身拉过安全带:“你们这种人,嘴里是主义,心里是主意。面上是正义,内里全是……。”
  吱啦一声,本该卡在扣里的安全带缩回了原处。她的下巴被微凉的指腹捏住,那人的脸倏然在眼前放大。
  苦涩的咖啡味道传递到了唇齿之间,嗜甜的傅小姐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让她品鉴了一下自己的牙尖嘴利。
  被磨了个结结实实的沈星池将彼此呼吸的距离拉远了些,抵在傅小姐唇下的大拇指指腹擦过那随着呼吸而轻颤的唇瓣,将上面的残红如油彩般擦开。
  放任某人在她唇上留下的大作往外淌着血珠,她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不甜吗?我可是放了好几块方糖的。”
  第79章 一点红色
  本就干干巴巴的应急食物一经入口便让苏丝弦不自觉的泛起来恶心,强行被调动起来的面部肌肉连同神经一起发着酸。她下意识想将它吐出来,却又强忍着吞咽了下去。毕竟在沈星川出来之前,她不能先倒下。
  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苏丝弦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王大花看着人硬生生的将压缩饼干咽了下去,而后面无表情的继续咬向那东西。下意识伸手夺过那被捏得不成样子的饼干包装袋,心疼地说道:“你别吃了!”
  苏丝弦抬起那双疲态具显的眼看她:“别浪费了。”
  本该出口的高昂语调几经辗转成了心中的一声哀叹,王大花将剩余饼干包好没收到兜里,扼令她好好坐着,等自己打水回来。
  霎时间,白茫茫的走廊上只余下了苏丝弦这一位等候宣判的罪人。
  丧失了处理能力的脑子一片虚无,本不愿意做出的最坏打算在此刻翻涌上来。
  变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缓缓盖上的白布旁,如山般堆叠隆起的文件和永无止境地撕扯争吵。
  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刀,预备着如何将遗产瓜分。
  万物漂浮在空中又在一瞬之后或轻或中的落在她的眼前心上,坠的人发疼。
  她们互为彼此命运的从犯,却连在领取审判结果上都有着时间的差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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