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薄薄雾气氤氲了镜片,不多时悄然散去。那双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眼睛,让沈初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恍惚间,她觉得那个能将自己心思一眼看透的老沈好像又回来了。
沈星川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一贯称呼是夫人。体面到每次一听她说这个词的时候,苏丝弦都觉得自己跟她穿着中世纪的华服,在演百老汇的舞台剧。
像老婆这种极具专属和指向性的词语,从沈星川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口中说出来,总有这么两分不可思议。
小朋友扁着嘴:“没爱了!你怎么忍心对你可爱的女儿见死不救呢~”
“这不是正在拯救嘛。”沈星川将那叠写满解题思路的试卷往某只小阿斗身前推了推。
眼看卖惨无用,今日难逃一死。小朋友索性抓了今天最后的一根棒棒糖堵住自己的嘴,哼哧哼哧坐起来写题目。
沈星川怕打扰她,拿上手机关了扩音,起身到了落地窗旁的小沙发上坐下。
天气较前几天暖和了不少,庭院一角仿照日式的造景里,两只鸟雀正在翠竹枝干上歇息。惊鹿的筒中蓄满了昨夜凝固的甘霖,此刻正在悄无声息地融化。
苏丝弦见自家小朋友的哀怨声停了,一时对这便是失了忆,也照样能把孩子宠上天的人今天为何改性的缘由来了兴致。
“怎么突然做起严母来了?”
“她说,你一定会想见她的。所以,她要努力地去见你。”
“你瞎编的吧。”苏丝弦笑了,就沈初蔚那没心没肺的模样,一看就不是能自觉努力的人。自己那点小恩小惠的诱惑,可没到能让她废寝忘食的程度。
“但凡方圆十米内有个零食、电视、游戏机、手机什么的,我们的宝贝女儿那魂都能被勾过去。”
“都收拾干净了。”沈星川瞥了眼堆在脚边的零食筐,接着说道:“现在桌上除了学习用具外,就只有我刚泡的一杯茶。”
苏丝弦一拍脑门,仿佛看到了最后结果:“你现在回头去看,她一准在偷喝。”
沈星川一扭头,果然收获了一只狗狗祟祟将手伸向茶杯的沈初蔚。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对着电话轻叹了声:“知女莫若母。”
就知道会是这样!苏丝弦无语仰头望天,思考着她们是否该换一种教育方式。可转念一想,若是她们离婚了,怕是会更舍不得对孩子说上一句重话。这要是到时候孩子成了个捧着金山银山傻白甜……。
“啊!”
这次沈初蔚的尖叫,可比上头几回假模假式的撒娇卖惨真实的多。苏丝弦的心提了起来,想着她可别是学习太苦,哪里不舒服了?忙将手机拿近了些,却听到了如下对话。
“老沈!你喝的什么茶?比我的命都苦!”
“苦丁。能散风热,清头目,除烦渴。挺适合你的。”
苏丝弦下意识觉得舌头苦到发麻:“沈星川,你可真是太坏了。”
沈星川看着孩子跑向卫生间的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背影,笑着回道:“有吗?”
这一套诱敌深入、请君入瓮的丝滑手段,果然某人的腹黑毒舌是从小练就的。
“你给他买了年二十六的机票吧,我那天收工早,刚好去给村长搭把手。”
手机搁在耳边,沈星川的目光随着两只鸟雀在竹叶间跳来跳去,看一只小雀娇俏地用小脑袋去跟对方毛茸茸的脸来一个亲密接触。不多时,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她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好。”
那是村长儿子办婚礼的日子,苏丝弦料不准沈星川是否还记得,她又不好直接明着问人来不来,倒显得自己有些别的什么意思似的。于是便有了前一句赤果果得提示,想套出点信息来,谁知道这人跟自己玩上欲情故纵了。
思索片刻,苏丝弦选择再次提醒一下某人:“那个……村长托我问你。”
“嗯?”
沈星川的回答又是一个字,苏丝弦再次陷入了踌躇,唇抿得一阵红一阵白,脚不自觉将河岸的石头往小溪里头踢。
等到小溪旁的石头子儿都快给她用脚往水里踢出个堤坝来了。苏丝弦放弃了,她握着有些烫的手机,清了清嗓子,决定一句话了事儿。
竹叶上的水珠顺着收集管道,汇聚成一条涓涓细流。自竹导流出汇聚到惊鹿的竹筒之内,在午后的阳光下,如同闪烁着七彩碎芒的银河。
沈星川并不着急,她有足够的耐心等着水满。听那两端平衡被打破,竹筒的一端迫不及待的敲击石头,发出的“咚”的一声脆响。
第66章 一次相见
苏丝弦的勇气在喉咙里打了几个圈,终于出了口:“你来吗?”
枝头的鸟儿们乏了,便往下一跃,踩在那惊鹿的顶端之上,意欲借力振翅。啪嗒一声,潺潺水液自中淌出。不消片刻,嗡的一声,竹端弹起,复归原位。
沈星川摩梭着手杖,试图让自己那随之起伏的心跳暂缓。几个呼吸后,她说道:“我那天有个会要开。”
苏丝弦倒也理解,若不是什么重要会议,沈星川即便是不在川西停留也会将孩子送到目的地。
“正好俞免要来,我让她顺路把人捎上。”
沈星川在脑中检索了一下这位几百年未曾见过的表妹的脸,点头说道:“好。”
好个锤子哦!灌了半杯水才将那冲破天灵盖的苦味压下去些的沈初蔚趴在桌上,听着沈星川的话,她只觉得自己的命比苦丁茶还要苦!
二位母上大人的关系破破烂烂,这个家还没散,全靠她这只小狗缝缝补补!手都快写断了,不争气的沈总居然要去开会。
拖着长音,她有气无力地问道:“老沈,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跟我一起去?”
沈星川起身坐回原位,用指背测了测茶杯的温度,方才端起送入口中。
“因为会议的缘故,我不能跟你一班飞机了。”
哦!错峰出行,主打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是吧!沈初蔚合理的觉得自己成了两位老母亲再见一面play的一环。
年二十六,离新年的钟声和电子鞭炮只差临门几脚。商务部门照例请了些燕城企业的管事人和外国机构一同开了个招待会。商谈来年的投资、招商与外销问题。
足以容纳数百人的会议室里的超大屏幕上,蓝底白字滚动着文化实体两手抓,加强交流与输出,发展自身经济。做到消除短板、发扬长处的宣传语。
刚在递来的签到布上落下自己的名字,沈星川便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
“星川。”
沈星川回身,叫住她的人身材高挑,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身上的公务服穿了近二十年,将那本就沉稳的性子熨得愈发低调内敛、一丝不苟。眼中属于少年人的五彩斑斓被公文侵蚀到只余下中年的黑白两色。
苏家大伯的女儿,苏月和。四十多岁,吃的公家饭。比之这群与他们相差几轮的长辈,能在前头几排公务座上有一席之地,可算得上是年少有为。
沈星川颔首叫了声:“姐。”
人渐渐多了,她们不好直接交流,只能找自己的座位坐下,先走会议流程。
今日的朋友,明日的仇敌本是常事。老爷子、老太太们都已然故去,几家这一辈主事的关系渐行渐远,连带着他们小辈之间也有了远近亲疏。
沈家出面的是沈星潭。今天一改花花公子的模样,穿得十分得体,端坐在沈星川的前排位置,认真做着笔记。宣讲席正中主讲左手边坐的是他亲娘舅,吴天清。前些年自川蜀地方调任入阁。安心挑了个方向站好,管他八面来风,自有上头大树顶着。
沈星川看着手头发放的资料,横批几个大字便是全面发展。主讲人的名字倒也熟悉,沈家的表亲,俞江海。照理来说,自己该唤一声表叔。
一场会议下来,沈星川只觉得自己在上高中政治课,话里话外的机锋与界限自己还需好好琢磨琢磨。
会后是西式早餐会的招待酒宴。自助餐食琳琅满目的摆在大厅里,任由这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取食。
沈星川在一众西装革履的长辈之间显得显眼。莫说相熟不相熟悉的,只低头啃个司康的功夫,在场之人便将她的身份与家庭了解了个大概。未站队与摇摆派在迷雾未曾散去之前,是需要敬而远之的。因而都只打了个招呼,便到一旁去了。
俞江海与吴天清一路上按照辈分等级问候,轮了一圈到了她这处。
吴天清端着一副笑面佛的厚道长者模样,开口便提起了whisper在川西的那块地。
“等后续周边的商业开发起来,再由你们公司用游戏带动影视、动画这些文化的多方面发展。这不就是俞司说的文化与商业双方面促进吗?”
俞江海军人出身,年纪上来了面部肌肉愈发硬朗,光是站着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模样。
闻言,他动了动嘴角:“看吴司便知道川西那地方人杰地灵。这文化,怎么能不源远流长呢。”